苏柳拿着林渺给的厚厚一沓原始数据分析报告，坐在办公大厅仔细核查实验方法，与此同时，他的脑中，琢磨着与之相反的思路。
虽然他心中觉得林渺做事严谨细致，但这样一个结果显然并不是他想要的。
就在这时，暂时接替林舒统筹城内布防的郇若璋进来汇报，说城门外有位自称“砀夏”的血族求见。
“让他进来，自己人，”苏柳低垂着的眼微微上挑。
片刻之后，砀夏摇着扇子出现在视线中，他这副样子很有些风流倜傥的韵味，连带着那张其貌不扬的脸也多了三分帅气。
一看，就是从裴家人身上现学的。
砀夏进来时，脸上挂着微笑，他慢慢踱着步靠近，随着距离拉近，砀夏粗略瞥了眼桌上按编码顺序依次排开的纸张。
那上面用俊秀的字迹，书写着密密麻麻的推导公式，以及统计学图表，看上去很高级的样子，砀夏没敢多看，收起扇子偏开了头。
砀夏的到来，让苏柳茅塞顿开，“你来的正好。”
说着让林渺带人过来采血。
事出突然，砀夏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被按在凳子上采血时，他都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原本挂着笑的脸也有些愣愣的，直到看清站在一旁的林渺，砀夏才回过神，“你是林渺？‘林裴顾陆’林家人？”
林渺冷淡地“嗯”了一声，随后小声同苏柳说了一句什么。
苏柳于是让林渺的助手给漆风泠也采了点血，还随手接起林渺递给他的茶水喝了一口。
两个被迫采血的血族对视一眼，表情都很复杂。
不到一分钟，林渺的人便将试管放进一只特制的箱子里，一群人匆匆行礼离开。
“你和林渺认识？你这个前‘来日黎明’的小透明居然能接触到林渺？你挺不简单，”苏柳不知想到了什么，看着林渺他们离开的背影，边整理纸张边笑了一声。
砀夏捂着胸口回答道：“我算哪门子的认识？谁人不知林家的Omega都有些学医天赋，现任宫廷药师就是林渺的亲妹妹。我只是没想到林渺居然也曾是‘来日黎明’的一员，像他这种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怎么受得了‘来日黎明’近乎苛刻的管理机制……”
“也许对他这种天才来说，‘来日黎明’给到的强度和资源还是不太够，不然他怎么成了我的人？”苏柳说着说着，突然觉得不对劲，他不动声色地捂了下鼻子，搡开故意凑近的漆风泠。苏柳心道：这人真是无聊，就针眼大那点小孔，砀夏都愈合了，他倒好，身上还是飘过来一股很浓烈的香气，有些像香草味，又似乎不是……苏柳觉得很热，避开砀夏探究的眼神，狠狠瞪了一眼漆风泠。
漆风泠迟疑地看着苏柳，似乎并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
空气中的香味才散去。
苏柳松了口气，他的额前已经浮出一层细汗。
砀夏不知所措地看着苏柳，见苏柳重新恢复平静，便继续说道：“论起天才……若是与‘来日黎明’那位相比，也许林博士，只能堪堪排第四……你要是能把那位挖过来，相当于挖走了组织的心脏。”
林渺才第四？苏柳心下震惊。
“那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是个女Omega。据说很厉害，多大年纪，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这我不太清楚。反正组织很多重大项目，什么‘假孕丸’、‘纯血血族麻醉剂’、‘血统逆转剂’、‘临时假面身份’等，都是她开创的，其他人只是拿着她的成果接着往下做。其中‘临时假面身份’是她戏弄反抗军的暗牌，这个药能让人类短期伪装成血族，大概是二十多年前，‘来日黎明’中，有人故意向反抗军泄露这个药方的配比明细，诱导反抗军去死，很阴险……”砀夏知无不言。
“类似‘临时假面身份’的药剂，一千多年前就有了，怎么却说是她做的？我听说就是因为这种‘看上去有用，其实一眼假’的药剂，才会死那么多人……你租的那个院子就是事发之地，”这件事，苏柳几天前吃瓜时，听漆风泠提过一嘴。
“话是那么说没错，但千年前这段历史，对人类来说，实在太过久远，反抗军中只有一些高层还留有当初的残缺资料，我猜测大概率语焉不详，说不准还有诱导性言语，再加上详尽药方已失传多年，反抗军若是不明真相，也许会对它抱有很大的期望，所以二十年前才会历史重演……不过，她弄出来的这种药剂，跟一千年前那场动乱中出现的那种不太一样，她的似乎真的可以以假乱真，维持半小时。”砀夏说。
“半小时有什么用？太危险了，后续还不是被血族耍，”苏柳好似站在宿命的结尾，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一步步走入悲剧。
“反抗军被国王和‘来日黎明’两方围剿，狭缝生存很不容易，别说半小时，就是几秒钟，说不定他们也会拼死试上一试。至少用了这个药，他们就能混进血族宴会，而且，既然能维持半小时，再研究研究，说不定就能维持半天、一天、一个月？”砀夏眼中，有一种隔岸观火的明了。
“半小时，应该就是这个研究方向所能达到的极限，”苏柳头都痛了，反抗军真是被耍的团团转，这个研究方向本来就有很大的局限性，就算再研究个几百年，多半也不会有什么进展，因为它本身就是个伪命题。
砀夏微乎其微地点了点头。
砀夏此刻的态度，让苏柳立刻意识到：就算到了现在，反抗军当中，还有笨蛋不死心还在研究那个药。
无怪乎从未听林渺提起过。
……原来是这样。
“排名第二第三，分别是什么人？”苏柳不想再继续那个话题。
“第二是国王的宫廷药师，也是个女Omega，第三是反抗军的首领，这人很懂得操控人心，也不知怎么洗得脑，反抗军个个都忠诚得要死，我在‘来日黎明’那会儿，无意间还听到有些高层说起那位时，对其避之不及……”说到这，砀夏咂咂嘴。
“操控人心？那不是‘来日黎明’最拿手的把戏么？怎么？还怕反抗军那些‘乌合之众’？”苏柳忍不住嘲讽道。
“猎人一生中最害怕的一件事，便是成为别人眼中的猎物，”砀夏将手中合拢的扇子，拿在指节间轻巧地转了转，金黄色光线下，玉质的扇柄流光溢彩。
“不说这个了，那个‘假孕丸’又是怎么回事，怎么能与其他项目相提并论？”话题又绕了回去，麻醉剂、逆转剂苏柳都领教过，只有这个“假孕丸”，回过味来的苏柳，隐隐觉得不对劲。
“这可是最厉害的项目，城主大人，您没听我跟您说起时，把它排在首位？”砀夏清了清嗓子，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瞥了漆风泠一眼，支起上身靠近苏柳，微微撑开扇面，挡着嘴说，“人类社会母体受孕率一直很低，用这个药就是为了骗母体相信自身有孕，从而提高受孕率，很多年少无知的Omega，就是这么被骗怀孕。”
苏柳震惊极了，他的眼睛不自觉地看向漆风泠，眼底有一丝警告。
漆风泠眼中没有初次听说此事的惊奇，只有被苏柳冤枉的委屈，他显然早就知道有这种东西。
“殿下就算想对您那样做，其实也没什么，您若是强烈不愿接受现实，假孕丸就会失去效力……不到半个月，身体就会像小产一样。”砀夏看热闹不嫌事大。
苏柳想起之前穆青汀就是用的这一招，骗得裴、顾两个Alpha起了内斗，当时穆青汀三言两语带过，苏柳就没细想，没想到这个药丸居然恐怖如斯。
“这……小产？会不会有损伤？”苏柳觉得嘴里突然泛起了苦，此刻他除了对穆青汀心生愧疚外，不禁又回想起按照原书走向，被“来日黎明”掳走关押的纪恋将会经历的遭遇，如果再加上这个“假孕丸”，纪恋岂不是……
苏柳不愿细想。
他甚至觉得国王打他的那一掌，也没有那么疼了。
“这个药外形似糖，可以当糖用，若是加在菜饭或糕点里，几乎防不胜防……等母体相信有孕，身体就会自动调整成易孕状态，这样以后，接下去的半个月，也即是药效期的黄金十五天，到那时，随便一个有生育能力的Alpha……这个Omega就会怀孕，怀孕之后，药丸的副作用就会慢慢消失……但如果不信，死活不想生，那么Omega就会自动‘流产’，与之伴随的副作用也会比较大，”砀夏缓缓说。
“不止如此，如果‘流产’数次，以后不仅很难怀孕，还会早衰、病亡，”门外进来的林渺冷淡地开口。
血液比对的结果出来了。
这也要归功于前期工作做得很完善，不然不可能那么快有结果。
“两种疗伤药丸的功效，我方才做过最后一组对比：1号（砀夏提供）药丸仅对血族/人类AB有用，若是血族/人类Omega服用，小剂量就足以诱导发情……而2号（黑市购买）药丸对所有血族及人类均有效，且无诱导作用。”林渺像个机器一样，平铺直叙地说。
“……1号的效用？你用谁做的实验？”苏柳赶紧端起茶杯闻了闻，那芬芳的茶水中隐隐有一股特别的香气，苏柳瞬间又觉得非常燥热。
星火之城目前仅有两个血族O，一个是纪恋，一个便是他，但林渺就算猜到纪恋也是血族，也不可能连招呼都不打，越过楚榴对纪恋下手，所以……
林渺露出一个寡淡的笑，他也瞥了眼苏柳手中的茶杯，眼神中有一丝狡黠。
“你真的很放肆，”苏柳气得将茶杯推远了一些，怪不得他之前怀疑漆风泠勾引他，原来是茶水的问题。
林渺低头隐去笑意，很快收敛神情作出最后陈述：“药丸的主要成分，是纯血血族Alpha的血清。”
“既然如此，这种类似功效的药丸，你多久能复刻出成品？”苏柳咬牙切齿。
“半个月左右，但我还缺二代血族Alpha的血液样本，”林渺毫无给苏柳下药的心理负担，平静地提出要求。
在原书的世界观中，纯血血族只有始祖、二代、三代这三个等级，目前林渺手中已有漆风泠和砀夏两种不同等级的血液样本，按理说确实只缺二代。
但苏柳怀疑国王是唯一的一代血族，只是想要拿国王的血实在有些难度，乐观上来看，说不定1号和2号药丸用的就是国王的……
可是……像国王那种血族，会舍得主动献血入药？
还允许药师拿到黑市售卖……
真是不可思议。
算了，反正林渺也不知道还有一代这回事，就依他的意思给他拿点二代的血作对照，有个三组也足够了。
“……过两天给你，”苏柳想了想，算算时间，他把纪诃这个小朋友寄养在潘雪荪那里，也已经过去一周，再不闻不问这么寄养下去，作为“家长”，难免有点不负责任，他打算明天一大早就动身去接纪诃，再顺路找潘雪荪借点血。
“好，我再等两天，”从苏柳这里得到肯定答复，林渺点点头，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等林渺走后，砀夏扇子都摇不动了，大概他也没想到，在苏柳这里，不仅纯血血族的血随便抽，还想要什么等级，就有什么等级。
“对了，你来做什么？”苏柳终于有时间询问砀夏的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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