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梦中的记忆大都模糊不清,但那一幕给韩冬带来的印象与黎渡的死亡一样深刻。
时间是黎渡死后的第二年,地点是邶弈的画廊,至于事件。
当时韩冬正在烦心,他并不想观赏这两个恶心的人的狗血大剧,他只想什么时候能结束这场电影,换自己一个痛快的死。
韩冬在生前就知道朗星逢的名字。
黎渡不常来上学,更少在学校待到放学时间,但每次在他准点放学的时候,学校门口就会有一个小男孩在等着他。看起来是初中生,却面色阴冷傲慢,当然,这个人在黎渡面前笑得比谁都阳光灿烂。
黎渡会宠爱地叫他“小朗”。但韩冬知道他是狠角色。
韩冬看见过他一脸嫌恶地指挥着保镖们打那几个对黎渡进行“校园霸凌”的男同学……其实好像也间接帮助了他,算是有些恩情。
韩冬也听见过他对黎渡说话,声音几乎就是在发嗲,眼睛湿润润,好像真的把自己当成了狗。
可是忠犬尚会守忠,这条劣犬却在主人死后忘本到了极点,向主人摇尾乞怜的过去被抛弃,口口声声对主人曾经的情人说着“爱”;那个黄眼睛的蠢货也似乎忘记了几年前曾被哪片明月照耀,真的将姓朗的劣犬纳入眼中。
韩冬漠然地看他们相见,相恨,追逃,破冰,朗星逢的眼神到后来竟可称为深情,邶弈的神情也从一开始的痛苦变为怜惜与动容。
黎渡死后的第二年,春日,下了连绵的雨,邶弈再次引来了一些人的侮辱。在这个梦里他经常被这样对待。
若只是无缘无故的羞辱,曾经遭受过长达三年霸凌的韩冬可以感同身受,但是他无法共情邶弈——或许说厌恶更为准确。
这个柔弱的男人脸上总带着一股愁绪,诡异的愁绪。那脉脉含愁的眼睛盯着人的时候仿佛在说“欺负我吧,我只会沉默”,他也不会反抗不会报复,他对欺辱他的人没有恨,一举一动都是欲拒还休,几乎是在表达“你可以继续”。想帮助他的人会无奈,例如楚斐然,恨他的人会更愤怒,例如李洛棠,还有韩冬。
不仅是因为他移情别恋,更是因为他对霸凌的态度。
他似乎把欺辱当成了赎罪,一种让他好受些的方式。这是对自己的轻视,也是对其他正在被霸凌的人的侮辱。其他人拼命也逃脱不了的地狱凭什么对你来说却像是求而不得?
世界上总是在发生韩冬无法理解的事,他以为自己已经学会无动于衷,但至少在这个梦里并没有。
他看见邶弈在暗色的画廊中黯然神伤,因为被羞辱,也因为今天是黎渡的第二个忌日。
他看见门外有薄薄的雾,有一个人从雾中出现,被春雨淋得落汤,衣服湿湿地贴在身上,两缕白发粘在额前。
他看见这两个人对视,长久地对视。
一个人说:“你来了?”似乎已经忘记了他是如何被这个人强取豪夺,故意伤害,非法囚禁。
另一个人说:“对不起,我来晚了。”似乎也忘记了他是如何对面的人实施强取豪夺,故意伤害,非法囚禁。
他们走近,走近,抱在一起,接吻。
好一对蠢货!好一对佳偶天成!
韩冬木然地看着这一幕,可怜他一直在忙于学习,空闲时间只被母亲允许看名著佳作,他前十八年没有见过这样离谱到堪称可怖的故事,只愿意将他们称作蠢货。
感到荒谬之后是滔天的怒火。
他们怎么敢的。韩冬想,他们怎么敢的?
他或许是以灵体的方式观看着这场演出,他感受不到身体,但就算如此他也被气到僵硬和思维滞碍。
你们还记得曾经有一个对你们来说最重要的人丧命于天空葬于大海吗?你们还记得你们这可笑又廉价的爱情间隔着一个珍贵到近乎无价的生命吗?你们不会感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羞愧吗?
这是背叛,无耻的背叛。
在韩冬看来,黎渡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说夸张一些就是天上的圆月,可惜命运无情,让这么好的人死于冰冷的事故。他生前对你们两个人这么好,去世后你们不仅做不到陪葬殉情,居然还敢这样背叛、遗忘,背离月亮!
韩冬突然就不想死了。
他想,要是能看完这场电影,且意识不陷入永恒的黑暗,他再次醒来,那他一定要——
朗星逢和邶弈,哪个先去死比较好?
韩冬只恨自己生前没有磨炼过杀人技巧,不能一下子带走两个。
-
听完这个故事,房间内气氛一片凝重。
黎渡的奶茶已经喝完了。
“那挺……厉害?”黎渡干巴巴地打破这种诡异的沉默。
他打量着韩冬的神情,凌厉,似乎因为复述了一遍故事又重燃了杀意。他又看了看封越,坐姿标准,双手放在双膝,眉头罕见地皱起。
他最后侧头打量张非原。
这个金毛的表情更是可怕,他已经完全投入了这个故事,那双下垂眼带来的柔软感已经被神态的冷硬和怒意毁了。真皮沙发被摁出了褶皱。
为啥这么代入啊?黎渡真的不懂了。生气伤身体。
“阿原,这是假的,表情收着点。”他拍拍张非原已经攥出青筋的手。
“没事的哥,我很冷静,我知道这是假的,我知道。”张非原条件反射地露出一个笑,因为自觉狰狞又收了回去,他话音放轻,语速放快,“要是这是真的,我现在已经在朗星逢面前拖着他去捅死邶弈然后让他自杀,最后再由我拖着这两个人的尸体到你面前谢罪了。”
黎渡:“……你在说什么危险的话?”
张非原:“开玩笑的啦哥别担心。”
你最好是开玩笑!
黎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里盘算着最近得把张非原捆在身边,抬头扫视客厅里的另外两个人。
韩冬表情恢复平静,封越却是走过来了,表情带着一股莫名慈祥的怒火。
“小渡,不要难过,他们这种忘恩负义的坏人死不足惜。”
首先,他不难过,因为这不是真的,第二,太罕见了,区区水豚也会发怒。
黎渡有些奇怪,感觉自己实在和这个充斥着怒气的房间格格不入,拍了拍手,示意所有人的注意力到自己这里。
只见黑发青年表情懒散,双腿交叠,坐姿少有的不太规矩,但自有一种潇洒贵气的仪态。他眉头蹙着,一双墨瞳里弥漫着困惑。
“谢谢你们的关心,但是也没必要为这种事生气吧?我还没死,也不难过。”
什么都还没发生呢,现在生气像替他贷款。
“更没必要迁怒现在什么都不知情的小朗和……邶弈。你们不觉得这剧情太离谱了吗,他们怎么会是那种人。”
张非原:“总要未雨绸缪。封越看到的是文字还好解释,韩冬看见的可是电影,真人出演。”
“都是死后做梦这么玄幻的事情了,造假播个造谣电影也很正常吧!”
张非原不听:“哥不能否认有这种真实发生的可能。”
哎,我这不好好好活着吗?
黎渡懒得再说类似的话了,反正张非原从没有听进去过。
他无视张非原,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不太想继续今天的话题了,这群人一直在生气,太无聊。
黎渡拖着声音问:“话说这么多,现在也快晚上了,你们不吃饭吗?”
不吃饭我要吃。
张非原:“等会,哥,韩冬的归属权还没确定。”
“噢,忘记这回事了。你还没有住的地方。”黎渡看了眼无措的韩冬,“其他的事之后再说,我给你在利华路的南理酒店开个长住的房。”
利华路离他家直线距离五百米,南理是他家的产业,穿越者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安心点。
韩冬:“不用了,黎渡,我有……”
“你说你妈妈的那个房子?要是她哪天一时兴起想回去看看怎么办?”
韩冬:“但是——”
这么磨磨唧唧的干什么?
黎渡走了几步上前,一只手伸过去,扶正了韩冬总是低着的脑袋。
“你短时间内回不去了,那就要接受我的监督,你住在南理酒店才是不会麻烦我,明天我找人帮你办一套身份证件,别有负担,举手之劳。”
韩冬眼睛睁大,里面闪着星星。
黎渡想了想:“之后有什么打算?上学,还是……”
张非原撇开眼,不想看这一幕。黎渡又特么滥好心了,知不知道这样的后果就是被缠上?
韩冬默默低头:“我不想上学了。我想试试做我喜欢的。”
“你喜欢什么?”
“……”韩冬咬唇,“写作。”
黎渡拍拍他的肩,觉得小朋友真的太有文化了:“可以啊,你只管写,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叫我就好。”
韩冬又猛然抬头,磕磕巴巴的:“黎、黎渡,你帮了我太多的忙,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黎渡干咳一声:“不要这么容易被感动。我也只是为了控制你这个变量而已。”
“不!你就是,你就是帮了我很多,我一辈子都感激你,你是唯一一个对我这么好从没有过目的的人,一直到死前我都——”说到某个字,韩冬匆忙收音。
黎渡叹了一口气,这是什么感谢型人格?
“要说帮忙,现在才是真的有帮到你吧?之前都不能算的。特别是你死之前,”黎渡摸摸他的头,认真教小朋友。“我们只能算是陌生人,我的确对你没有目的,因为我也没有对你好。明白了吗?”
韩冬说:“我分得清。”
黎渡耐心彻底告罄。
这有什么好争的,他才是主导者,他有没有帮忙自己心里清楚,还需要别人分辨?
讲道理真麻烦。他捏捏韩冬的脸:“虽然不知道你自杀的直接原因是什么,但我要是真帮了你的忙,你不会有那样的结局的。”
黑发青年垂眸,整理袖口,理所当然,如同在说什么宇宙公理。
说他之前帮上了韩冬的忙,着实是荒谬,比小说还要荒谬——小说的故事好歹发生在他的死后,黎渡鞭长莫及,但是几年前他是纯粹地没有注意到韩冬这个人,说“帮忙”也太苍白,同时羞辱了他们两个人。
韩冬怔住,没有再说话,又慢慢地低下头。
“因为我现在才开始帮你,所以你只能从现在开始感谢我,明白了吗?”
黎渡等了等。一片静默。
“明白了吗?”他又问。
小少年肩膀抽抽,发出一个哭音。
黎渡:!
刚刚还非常游刃有余的黎少爷被吓跳起来,飞速后退几步,扯了扯张非原的手臂。只有一个意思:小孩哭了怎么办!你快去哄哄他!
张非原:……
张非原摊摊手,示意自己没有办法。
黎渡无助地看向一直在饰演雕塑的封越。
封越很给力,走过去:“韩冬同学,你——”
韩冬突然蹲在地上抽泣起来。
封越退后一步,继续假装雕塑。
黎渡:……
黎渡:[害怕](最怕人哭)
漫长的对话终于完毕了。下一章处理其他问题。可怜我们张非原朗星逢待机了这么久都没有哥哄。
顺便小说是假的哈。现实里他俩互视对方为眼中钉。本万人迷攻控怎么会允许两个配角亲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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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白月光与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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