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姐摇摇头,继续缝补,线扯得嗤嗤响:“这人啊,心思重。舒染妹子,你刚来,又出了李大壮这事,风头太劲,她心里不痛快是肯定的。这挑水就是给你下马威呢。你且安心养着,水的事,有大姐。”
舒染趴在褥子上,脸颊贴着带着麦草清香的粗布床单。她侧过脸,目光在王大姐微微佝偻着缝补的背脊和李秀兰担忧的脸上停留片刻。
“大姐,”舒染手指轻轻点了点樟木箱的方向,“箱子里靠右边,有个小布包,你帮我拿一下好吗?”
王大姐放下针线,依言打开箱子翻找,很快摸出一个小巧的印花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块印着素雅小花的香皂,散发着淡淡的皂荚清香,还有几小盒雪花膏。
舒染的目光掠过那两块香皂,落在雪花膏上:“大姐,秀兰,这两天真是麻烦你们了。我这手伤着,腰也动不利索,要不是你们搭把手,我这会儿还不知什么样呢。”
她顿了顿,声音更柔和了些,“这雪花膏,你们拿去抹抹手。戈壁滩上风吹日晒,手容易皴裂,这个……多少能护着点。”
李秀兰眼睛一亮,想伸手又有些不好意思:“舒染姐,这太金贵了……”
“拿着,”舒染语气不容推拒,“就当是我谢谢你们帮我擦药、端水的情分。放我这儿也是落灰。”
她又看向王大姐,“大姐,你那双手天天在食堂水里泡着,更得护着点。还有一块香皂,你们也拿去用,洗洗涮涮的,比那碱面子强。”
王大姐看着手里那盒小巧精致的雪花膏和散发着清香的香皂,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瓷盒边缘。她眼眶有些发热,想说点什么推辞的话,可看着舒染真诚的眼神,最终点点头,把东西小心地收进自己枕头下的旧手绢里包好。
“染妹子……你有心了。”她声音有些发哽。
李秀兰也宝贝似的捧着属于她的那份,脸上是掩不住的欢喜。
门帘就在这时被掀开,周巧珍走了进来。她一眼就瞥见王大姐和李秀兰手里还没来得及完全藏好的东西,那熟悉的雪花膏盒子一角在她眼前闪过。
她脸色沉了下来,嘴唇紧抿,剐了一眼舒染趴着的背影,又狠狠瞪了王大姐和李秀兰一眼。
王大姐立刻低下头,假装专心缝补。李秀兰更是缩了缩脖子,赶紧把东西塞进怀里。
周巧珍走到自己的铺位前,故意把脱下的外套摔得啪啪响。
舒染仿佛毫无所觉,只是轻轻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发出一声疲惫的喟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彻底隔绝了周巧珍的视线。
夜色浓稠。地窝子里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沉缓下来。
舒染却睁着眼,在黑暗中煎熬。腰后的钝痛和掌心伤口的刺痒还能忍受,真正折磨她的是浑身黏腻的感觉。汗味、尘土味、药酒味混合着,紧紧包裹着她。
白天在排碱渠摸爬滚打,晚上只简单擦了把脸,现在她难受得睡不着。
她悄悄坐起身。月光从门帘缝隙漏进来一线,勉强能看清王大姐和李秀兰熟睡的面容,周巧珍那边则裹得严严实实。
舒染掀开被子,忍着腰痛,摸索着穿好衣服。她动作极轻,从樟木箱底层摸出一个搪瓷盆、一块用油纸包着的肥皂,又抓了条半旧的毛巾,然后把这些东西放进洗脸盆,再套进洗脚盆里。
白天回连部时,陈远疆策马走过的那片长着红柳和骆驼刺的低洼地……记忆清晰起来。当时马蹄踏过,似乎溅起一点不同于盐碱灰白的深色水痕。她当时心念微动,但疲惫和伤痛压过了探究的**。
此刻,这个念头疯长。那片洼地周围植被明显比别处茂盛些,骆驼刺的叶片也显得更厚实油亮。
地质知识告诉她,戈壁滩上的植物群落往往是地下水文的指示器,尤其是耐旱的红柳、骆驼刺聚集的地方,浅层地下水可能相对丰富,甚至有小泉眼渗出也不奇怪。
不过规模肯定极小,否则早被人发现了。
她决定赌一把。
屏住呼吸,舒染悄悄溜出地窝子。
虽然是夏天,但是新疆的昼夜温差很大,戈壁滩上更甚。
夜风带着凉意,舒染裹紧外套,辨认着方向,朝着记忆中的那片洼地走去。
月光惨白,将沙砾和盐碱壳照得一片清冷。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红柳丛发出的沙沙声。
舒染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竖起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响。心脏在狂跳,既为可能发现的水源而激动,又为这深夜独行的危险和后怕而心惊胆战。
终于,那片熟悉的低洼地出现在眼前。她蹲下身,指尖探入白天马蹄溅起湿痕附近的沙土。
触感冰凉,带着明显的潮意!她心头狂跳,立刻放下盆,双手并用,飞快地刨开表层干燥的沙砾。
沙土越来越湿润,带着泥土特有的腥气。挖下去不到一尺深,指尖猛地触到一点冰凉,一个小小的、只有碗口大的水窝出现在眼前!
清澈的地下水正慢慢地从沙石缝隙里渗出,汇聚在小小的凹坑里,水面在月光下泛着粼光。
成了!舒染激动得差点叫出声,又赶紧捂住嘴。
她不敢耽搁,立刻将搪瓷盆小心地放在泉眼下方,让那涓涓细流慢慢滴入盆中。
水流细得可怜,好半天才积起浅浅一层。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夜风掠过灌木丛,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让她头皮发麻,猛地回头张望,生怕黑暗中突然冒出人影。
她背对着泉眼的方向,身体紧绷,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四面八方的一切动静。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荒凉的盐碱地上,显得格外孤独。
水终于积了两盆。一盆水用来清洗,一盆水用来透干净肥皂沫。
舒染再也等不及,她飞快地解开衣扣。
凉风吹上皮肤,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她咬紧牙关,用毛巾蘸着那冰凉的泉水,打上肥皂,匆匆擦拭身体。
她不敢用力搓洗,生怕动静太大,只求洗去那层黏腻。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匆匆洗罢,套上衣服时手指都在哆嗦。那两盆水已变得浑浊。
她不敢留下任何痕迹,用脚将刨开的沙土小心地推回原位,尽量恢复原状,又拔了几丛旁边的骆驼刺胡乱盖在上面做掩饰。
做完这一切,她才端起盆,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回了地窝子。
钻进被窝时,带着湿气的身体接触到被褥,让她舒服得几乎叹息出声。
虽然只是杯水车薪的擦洗,但身上的污浊感终于消散了大半。
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困意将她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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