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论起根子,还得追溯到康熙五十八年。
那时候弘昼不过八岁,罹患重病,孱弱得像个快断气的小猫崽。他额娘耿氏只是下五旗(镶白旗)的府属包衣,运气好才能进府做格格,这么个平日里不修小节、能跟雍正拼酒的女子,愣是抱着儿子,吓得哭起来。
后来,是怡亲王(胤祥)赠以良药,根治了弘昼的重病。
从那以后,弘昼待叔父就跟亲阿玛一般。
雍正八年,怡亲王骤然离世,除了皇上,最难过的就数弘昼了。可他愣是闷头不吭声,只每年忌日前,都要雷打不动地禁食守孝数日。
今年已是他晕倒的第三年。
倒也真当得起一句“至纯至孝”。
弘历扶着额,显然有些拿这小子没辙:“行了,先把人抬进去躺着。容意,你给喂点蜜水,有什么饽饽垫吧垫吧。赵德胜,跑一趟膳房,叫进宝弄些五爷爱吃的来!”
三言两语安排妥帖,弘历撩开袍角追进暖阁里。
容意叹了口气,打定主意,下回再也不凑到眼皮子底下看热闹了。
她快步走小门,去了一墙之隔的茶房和饽饽房。
太久没进食的人,其实并不适合沾太多油腻荤腥的东西,脾胃根本受不了。容意猜测,进宝公公应当已经习惯应对这场面了,用不着提醒。
她先去了茶房,叫春宁取些琼州府(海南)进贡的椰子,打一小碗鲜椰汁;又让观月备了一杯淡盐水;以防万一,还得准备好大鱼大肉之后帮助消化的山楂陈皮茶。
茶水妥帖了,容意便顺路招呼饽饽房,再送些芸豆卷去前头。
饽饽房里的点心多甜、荤、奶酪制品,并不适合当下的五爷用。也就是芸豆卷这味传统药膳点心,豆沙煮的软烂,入口即化,还含有丰富的钾镁元素,拿来垫垫肚子,补充缺失的微量元素正好。
用最短的时间,拿出最为周全的方案,一贯都是容意的长项。
这会儿,暖阁里头的五爷总算是转醒了。
容意轻手轻脚进来,将茶水点心奉在小炕桌上,蹲身回禀:“主子,奴婢差人备了些椰汁、淡盐水和芸豆卷。”
弘历没听见自个儿点名的蜜水,一挑眉梢,却也懒得掰扯耽搁时间,示意容意上前给弘昼喂一些。
五爷就像头久旱逢甘霖的大水牛。
都不用容意用小汤匙,自个儿一仰头,“咕嘟咕嘟”就灌完了。随即,又微微颤这手指向桌上的糕点,示意来一块。
弘历骂他:“没出息的!先前嚷嚷着为十三叔守孝,那股子饿死自个儿的牛劲儿呢?”
嘴上骂归骂,手底下倒是比容意还快,连忙捏一块芸豆卷,塞到弟弟的嘴里。
弘昼一边吃,一边还不忘插科打诨。
“四哥你是知道的,我这人贪玩享乐,是最怕宫里规矩的。能咬咬牙做到这份儿上,也就是为十三叔了。”
弘历:“闭嘴吧。叫汗阿玛和裕妃娘娘听到,又该拈酸吃醋了。”
兄弟俩说着笑着,忽然发觉一件事。
往年弘昼饿晕过去,服了蜜水势必要吐一次,待到用膳之后,搞不好还得腹痛腹泻,总得养好一阵子才能恢复。
莫非是容意送来的这些东西有什么讲究?
弘历打量着面前的小宫女,笑了笑,暂且没问破。见赵德胜带人开始在明间摆膳,拍着弘昼的肩膀,唤他起身去用膳。
进宝公公在吃食上一向谨慎,今儿给五爷弄,就更遵循了满人“饿三分”的讲究。
弘昼打眼一瞧,清粥小菜,肥油半点没有,也就一条鱼还是清蒸的。
他撇撇嘴:“四哥,我想吃烤牛羊肉!”
弘历:“想着吧。”
“四哥——”
“第一年守孝后,你大鱼大肉,足足吐了三日,还不长记性吗?”
见弘历冷着眉眼,严肃起来,弘昼也不敢吱声了,坐下来慢慢用膳。
这些菜都是下了工夫的,虽然不及心心念念的手把肉,却也能不知不觉间,叫人用个七八分饱。
容意在边上,看着赵德胜布菜,布菜,不断布菜,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这胖子亏了谁,都不会亏了一张嘴。可也不瞧瞧,五爷如今能吃这么饱嘛。
她无奈在心里吐槽一声,差人将风炉上备好的山楂陈皮茶取了过来。这东西别看只有几克,小火慢煮着,山楂里头的有机酸和消化酶就能很好的消食,而陈皮理气健脾,可以防止胃痉挛。
希望这杯茶,能保五爷能平平安安回到西四所去。
这样,她就不用再加班了!
许是容意奉茶的表情太过庄严肃穆,弘昼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就顺着接过茶碗,一股脑儿灌进嘴里了。
“嘶——酸的呐!还有点苦。”
弘历瞪一眼不争气的弟弟:“旁人给了就塞进嘴里,也不问问是什么东西?”
“这不是四哥你千挑万选,才能挪来前院的婢女嘛,有什么好疑心的。”弘昼龇牙咧嘴,“再说了,她方才奉茶的表情,就像汗阿玛批阅到了狗屎一样的奏折,怪吓人的。我一哆嗦,就全给喝下去了。”
“不过你还别说,喝完了暖暖的,还挺舒坦。”
弘历黑着脸:“……不许妄议皇父。”
“是是是。”
五爷显然没把这些当回事,抚了抚浑圆的肚皮,伸个懒腰,撑着下巴打量一番容意,笑道:“还别说,这宫女虽然瞧着干巴,像个小豆芽菜,可从进屋起做的事倒是滴水不漏,有几分本事呐。”
“难怪四哥会喜欢。”
容意木着脸行了个蹲安礼:“五爷谬赞了,奴婢只是做好分内的事,当不起这份夸赞。”
心里却想:你才豆芽菜,你全家豆芽菜!
这些当阿哥的,一日口分肉菜米面多到吃不完,自然也就想不到,她这样的三等宫女口粮虽不会缺了,但也仅限于填饱肚子,想要吃口肉和新鲜蔬果,都得主子开心赏赐才行。
十六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想单纯靠米面把自个儿养壮实,可不是难比登天。
不过,弘昼的话也给她提了个醒。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得得空了,她得给进宝公公使些银子,或许能得一份“营养餐”。
“嘿,四哥你瞧,你这宫女还不高兴了。”弘昼随性惯了,不爱讲规矩,平日里跟宫人们说话也是这般没个高低。
弘历顺着指示瞥了一眼容意,难得露出笑脸:“说人家豆芽菜,难道还要人家感恩戴德吗?”
容意:“……”
这哥俩迷之微笑什么呢?
算了,兴许人家家族遗传微笑唇吧。
好不容易熬到午时二刻,约好来修复破损印章的工匠终于登门了。
容意从屋里退出去,还能听到弘昼猛地一拍桌子,嚷嚷道:“糟了,把正事给忘了。”
“四哥,今儿从十三叔陵里出来,汗阿玛提起今年天热得太快,打算早些去圆明园避暑。他托我带话,要你随驾左右,尽早准备。”
……
午时前后,主子们都要小憩,正是偷闲躲懒的好时候。
容意塞了十两银子,加上平日跟进宝公公走动算多,成功为自己混了一个小饭桌。每日晚膳,待主子们挑过了菜品,她再悄悄过去,跟着膳房捡漏用些好的。
午膳就不好运作了,人多眼杂的,她也腾不出时间来。
从膳房出来,瞧着时辰还早,容意略一合计,索性走了趟掌仪司。
原身的爹娘托人送进宫的小物,暂且还放在孟姑姑那儿。先前住在大屋,十三四人挤着,没有一点儿多余的地方,容意便暂且没去拿。这回暂且算是站稳脚跟了,想想那些东西也是一份真心,不好辜负。
其实,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对待“家人”。
孟姑姑见到容意,倒是十分高兴,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一番,笑道:“比刚进宫的时候长高了,就是太瘦了些,你若银子不够使……”
“姑姑,我都升三等宫女了,哪里会不够用。再说,爹娘送来的银子我都没动呢。”
容意打量着孟姑姑,不知是不是掌仪司的差事太忙,才一阵子没见,她头上就添了几丝白发,被精心藏在发髻里,不仔细看都瞧不出。
孟姑姑难得碰到容意,提起她在阿哥所里的表现,直夸的天花乱坠。
容意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摸摸耳朵尖儿,打岔问:“姑姑,我如今搬去小屋住,地方宽敞些,便想把爹娘送来的小物带回去,免得一直占着姑姑的箱笼。”
孟姑姑拍手笑道:“我都给你好好收着呢。来,你随我进来。”
她有一间独属于自己的屋子。
里面虽小,该有的却都全活了。容意看她取了钥匙,打开箱笼上的锁,翻出一个包袱递过来。
“你是个好孩子,没有被这宫廷迷了眼。你娘前几日送信,说是你弟弟知聿已经过了内务府三旗护军营的选拔,等一切安顿好了,今年就会被派去驻守圆明园,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随扈护卫皇上往返呢。”
孟姑姑笑道:“听闻四阿哥是要随侍圆明园的。若你也使把力气跟去,说不准,就能跟你弟弟见上面。”
……
酉时三刻,夕阳余晖未散,正院便掌了灯。
富察福晋刚把可可僧格哄睡着,唤奶嬷嬷将人抱去碧纱橱睡下,这才有空坐在罗汉床边用一盅鸽肉莲子汤。
琼珠和丹袖两个丫头在外间守着,云苓蹲坐在脚踏前,一边给富察氏捶腿,一边告起了状。
“主子,近日黄格格似乎是被爷冷落下了,高格格那儿也不见留宿,最多就是过去用个午膳,倒是便宜了金佳氏。果然是高丽出身,学了一身的狐媚子本事……”
富察氏将汤碗重重放下,蹙眉看向云苓。
云苓乖乖往地上一跪:“奴婢知错了。”
富察氏听了好气又好笑,将人拉过来坐在身边的脚踏上。
“她只是想让夫君看见自己的好罢了,何错之有?同为女子,不可如此恶意揣摩,贬低,甚至是抹黑。若有一日,有人也这般对我,你们不会难受吗?”
云苓眼睛红红的,使劲摇摇头:“主子这般好的人,不会的!”
“假作真时真亦假,谁又说得清呢。”富察氏不知想到什么,自嘲一笑,转而继续道,“别看金格格一时得宠,这回四爷伴驾去圆明园,却未必肯带着她。高格格的阿玛高斌才在前朝立了大功,如今可是汗阿玛得用之人。无论爷私底下宠不宠高格格,去圆明园的尊荣,却是一定要给的。”
而且,恐怕还不止如此。
听额娘(熹贵妃)说,汗阿玛已经有意,明年要为爷指一个侧福晋进门。
届时,以高格格的家世和恩宠,定然会争取另外一个侧福晋的位子。
也不知,富察格格和高格格,爷究竟会偏向哪一个?
明天上榜,到时候可能会改文名,叫容嬷嬷升职攻略?
起名废真是趴了_(:з」∠)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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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圆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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