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晏宁迅速咽了一口唾沫。
说白了,她其实完完全全有点猝不及防。
她猜不透玄奕这是几个意思,他究竟在,搞什么。
但是他问她话,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能不回答。
报真名?还是编一个?
电光火石间,冷晏宁想起原主记忆里那个留下旧衣的奶娘儿子,一个模糊名字闪过脑海。
“……冷福。”她哑声回答,声音干涩紧绷。
“冷福?”玄奕重复一遍这个名字,尾音微微上挑,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思索。
他像是确认了什么,又像是彻底无视了什么。
随即,他移开视线,不再看她,仿佛眼前这个“冷福”不过是一件刚刚被评估完毕的物件。
下一秒,他目光转向残破的沃阳哨所和疲惫不堪守军,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戈铁马肃杀,清晰传遍整个战场:
“今日沃阳之役,守军力战不退,挫敌锋芒,当记一功!阵亡者,抚恤加倍!伤者,即刻送入云落城军医营救治!”
“至于这位‘冷福’义士,”
他目光再次扫过冷晏宁,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真正的陌生人,“见义勇为,颇有胆略。赵铁鹰。”
“末将在!”亲卫统领立刻躬身。
“带回云落城。”
玄奕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天然掌控一切的威势,“安置在城西营房。给他治伤,换身干净衣裳。明日,带他来中军帐。”
“遵命!”赵铁鹰抱拳领命,没有丝毫疑问。
仿佛王爷带回一个战场捡来的无名小卒,是天经地义之事。
冷晏宁彻底愣住了。
带回云落城,安置在军营,明日去中军帐!
他竟没有当场揭穿她,甚至还给了她一个“冷福”的身份,一个进入军营的机会?
这比最严厉的惩罚更让她心惊肉跳。
他到底想做什么?是猫捉老鼠般的戏弄?还是……另有所图?
不等她理清这纷乱思绪,赵铁鹰已经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动作虽客气,眼神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
两名亲卫再次上前。
这一次,冷晏宁没有反抗,或者说,她已无力反抗。
她像一个真正被“大人物”看重的幸运儿,又像一个即将踏上未知刑场的囚徒,在玄甲亲卫“护送”下,深一脚浅一脚走向停在一旁的备用马匹。
身后,玄奕端坐马背,身子如同山岳般沉凝,那片刚刚经历过血腥厮杀的战场,被众人抛在身后!
云落城西营房,弥漫着一股汗味、皮革味、劣质酒味和草料混合的粗粝气息。
冷晏宁被安置在一间狭窄单人营房里,虽然不大,但至少还算干净。
赵铁鹰亲自丢给她一套半旧灰色兵卒号衣和伤药,留下一句硬邦邦的“好生歇着,明日辰时,营门口等我”,便转身离去,厚重木门在他身后合拢。
隔绝了外面喧嚣,也隔绝了暂时所有对立面。
她可以不必很伪装,也不必费心解读玄奕每一句话。
冷晏宁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丝,脱力跌坐在冰冷土炕上。
手臂和脚踝擦伤火辣辣地疼,身体疲惫得像是散了架。
无数累,无数痛,无数困乏。
她摊开手掌,看着上面被粗糙石块磨破的血痕和污垢,又摸了摸脸上干结炉灰,一种强烈不真实感攫住了她。
她活下来了,没有被玄奕当场治罪。
甚至,还顶着“冷福”身份,混进了军营。
【生存点数结算完毕: 15点,当前点数:15点】
【轻微外伤检测,建议使用简易止血散(意念提取)。】
系统提示音将冷晏宁拉回现实。
系统果然牛,连这种医学常识也信手拈来,最令她折服还在于,竟然能提供药物援助!
庆幸之作,冷晏宁意念微动,识海中果然浮现出一个小巧油纸包图案。
上面有几个黑色小字:简易止血散。
提取出来,里面是散发着淡淡草木清香的褐色粉末。
她小心翼翼清理伤口,撒上药粉。
药粉接触伤口瞬间带来一阵清凉刺痛,随即是舒缓麻痒感。
这系统的药,效果简直是立竿见影。
简单处理完伤口,冷晏宁便换上宽大粗糙灰色号衣,然后躺在冰冷土炕上。
本想睡一觉,却又毫无睡意。
玄奕那张冷硬脸庞,那双洞悉一切却又讳莫如深眼睛,不断在脑海中闪现。
他到底想干什么?
将她放在军营这个全是男人的地方,是想看她出丑?
还是,真的看中了她在战场上展现的那点“诡将之才”?
莫非契约不算数了,还是说,玄奕已经改变了主意,就放任她在这北境自生自灭。
天已经黑下来,屋内伸手不见五指。
北境的夜,幽深又酷冷,薄薄军被根本御不了这漫长寒冷,冷晏宁意识竟是越发清醒,不免思绪百结。
她隐约觉得,和玄奕之间这个原本互不相扰约定,在对方今日种种言语举措下,似乎变得暧昧而危险起来。
他默许了她的越界,甚至推了她一把。
这绝非仁慈。
这只危险孤狼,每一步都必有深意。
她想她必须尽快弄清楚他意图,要想在这北境生存下来,就必须得在这军营里站稳脚跟!
“冷福”这个身份,是她目前唯一护身符。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休息,养精蓄锐。
明天的中军帐,才是真正考验。
翌日,辰时初刻。
云落城,靖王中军大帐。
大帐以厚重牛皮和毡毯搭建,空间开阔,却陈设简朴。
中央一张巨大沙盘,模拟着雁门郡、代郡、句注山、阴馆、马邑等险要关隘地形,插着代表敌我态势的小旗。
空气中弥漫着松木燃烧气息和一种无形,沉甸甸压力。
玄奕端坐在主位那张铺着虎皮宽大座椅上,玄色常服,未着甲胄,却比昨日战场上煞气更添几分深沉威仪。
下首两侧,分坐着七八位将领,个个甲胄鲜明,气息剽悍。
有须发皆白、眼神锐利如鹰老将,有正值壮年、肌肉虬结猛将,也有气质沉稳、目光深邃谋士型人物。
赵铁鹰按刀侍立在玄奕身后,如同门神。
冷晏宁被赵铁鹰带入大帐时,立刻感受到数道锐利如刀目光齐刷刷落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审视、质疑,甚至还有一丝轻蔑。
虽然冷晏宁在未来之前,已将眉毛刻意描得浓烈了一些,但一容纤弱在昨日炉灰冼净之后,还是略略显露出来。
再加上她天生身形纤瘦,面庞一副少不更事,宽大兵卒服加在她身上,整个就是人在衣中晃。
在众人看来,眼前这个“少年”,妥妥一个文弱书生小白脸。
此刻这个“少年”出现在北境最高军事决策之地,显得格格不入,如同羊入狼群。
“王爷,人带到了。”赵铁鹰躬身禀报。
玄奕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冷晏宁身上,依旧平静无波:“冷福,上前来。”
冷晏宁深吸一口气,顶着几乎要将她洞穿的无数道压力,迈步上前,在沙盘前站定。
她能清晰感觉到那些将领们目光中的温度——冰冷、怀疑,如同在看一个哗众取宠小丑。
“诸位,”玄奕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遍大帐,“这位便是昨日在沃阳哨所,以飞石助战,阻敌攀岩、制造混乱,助守军击退狄人游骑的义士,冷福。”
“哦?就是他?”一个洪亮声音响起,带着浓重鼻音和毫不掩饰质疑。
说话的是坐在左侧首位一名络腮胡将领,身形壮硕如熊,肩甲上镶嵌着狰狞兽首。
他是镇守雁门关主将,周猛。
“看着细胳膊细腿的,风大点都能吹跑。王爷,莫不是弄错了?”
他粗豪地笑着,引得旁边几位将领也面露哂笑。
“周将军此言差矣。”
另一名气质儒雅些中年将领开口,他是负责代郡防务的参将,李牧云。
他捋着短须,目光在冷晏宁身上扫过,带着探究,“人不可貌相。昨日沃阳战报,赵队正所言非虚。能以飞石精准打击攀岩绳索固定点,伤敌骑射手,制造混乱,这份眼力、胆识和‘巧’劲,非比寻常。冷兄弟,不知师承何处?习武几年?”
李牧云这问题看似温和,实则绵里藏针,直指她身份和能力来源。
随着这问话,帐内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冷晏宁身上,等待她回答。
冷晏宁心跳如擂鼓。
她事先想过会面临质疑,却没想到如此直接。
师承?习武?
她哪来的师承!
她强自镇定,模仿着少年人面对大人物时的紧张和一丝被质疑委屈,微微低下头,声音刻意带上一丝沙哑和拘谨:
“回……回将军话。小人……小人是云落城西街铁匠铺学徒,打小……打小力气大些,眼神好使。跟着师傅打铁,扔个铁胚子……扔得准。没……没正经学过武。昨日……昨日只是碰巧路过,看狄狗凶狠,气不过,就……就扔了几块石头……”
她这番说辞,半真半假。
铁匠学徒身份是她昨夜临时编的,云落城西街确实有铁匠铺。
打铁练力气,眼神准也说得通。
关键是她语气和神态,将一个偶然卷入战场,有些小本事又没见过大场面的市井少年演得惟妙惟肖。
“噗嗤……”
周猛毫不客气嗤笑出声,“原来是个打铁的!我就说嘛!扔石头?战场上岂是小孩子过家家!真遇上狄狗弯刀,你这点把式,一个照面就得被剁成肉泥!”
他转向玄奕,抱拳道,“王爷,这等市井小民,偶有急智,赏些银钱打发便是。军国大事,岂是儿戏?让他进中军帐,未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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