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琢出身在一座遥远的北方边城——沧州,十岁那年,便跟随父亲去了雷火营从军。因出身颇为显赫,从小锦衣玉食,孟琢自然长得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更壮些,更高些。到了军营,高低算得上小半个伙夫,常常做些打杂烧水的活儿。
那些年,边城苦寒,战争不断,贫瘠的土地上方盘旋着冬鸦,到处都是尸首。夜晚,孟琢跟着大头兵们去清理战场,总是在寥寥雾气中看到漂浮的火光。
“那是‘魇’,不必理睬,它们自会散去。”
“‘魇’?那是什么?”
“是死者盘旋的留恋,久而久之,就随风消散。”
大头兵说完,便小心翼翼地将盔甲下掩埋的手坏放进布袋里,里面有各种沾满血迹的小件儿,正等着回家。
沧州的老人们说,大宁国有王气镇压,有四方守将,不比那万里之外的毕国,妖魔不敢随意现身,若是作乱,定被诛之。
孟琢并未见过老人口中所谓的“妖魔”,好奇心边像种子一样,在内心深处悄悄发芽。
等到十三岁生辰那时,孟琢拥有属于自己的第一根银枪,孟家枪法也学得有模有样,可以跟着大部队上场杀敌。那日,他亲手斩下一个敌人的头颅,别人对他的称呼,也从“孟家小子”变成了“小孟将军”。
家中见他已长大成人,出落得仪表不凡,便张罗着婚事,十里八乡有姑娘的人家知道了,都排着队上门说亲。沧州地处北寒之地,民风开放,姑娘们远没有京城那般拘谨,早就听闻小孟将军家世显赫,相貌不凡,有的甚至跟着父母去了孟府。
照理说如此声势浩大的相亲,孟琢就算砸绣球都能砸出个妻妾成群,然后英年早婚,三年抱俩,儿女绕膝,让父母享天伦之乐。
——可惜事与愿违。
我们的这位小孟将军,也不知是不是上辈子拔了月老的胡须,这辈子桃花树烂了根,前后足足相亲十三次,次次失败。
要问原因吧,倒也是简单,人家姑娘不同意啊!至于为什么不同意?人家姑娘说啊,谁家相亲光顾着吃饭还要求加菜?谁家游湖上船打盹下船要回府?谁家相亲路见不平把姑娘丢一边去打架?谁家相亲……
“罢了罢了,不必再提! 那小孟将军毕竟是万里挑一的人才,既然看不上咱们小门小户,又何必冷落咱们家姑娘!”
这误会一传开,乡里乡间便多了些闲言碎语,无非是觉得孟琢木头脑袋,石头心思,眼光也高,不懂怜香惜玉。
孟琢向来不善言辞,对此不愿过多解释,只是回到军营,每日闷头练兵,偶尔听到手下的士兵讨论自己相亲失败,摇摇头,也就走开。
某日,青山派掌门兼大师伯寄来一份信,信中用词恳切,拜托他去一个偏远小山村,寻找自己丢失的独子。
“师侄,你自幼生活在军营,性子单纯,此次远行必定困难重重,江湖人心险恶,莫要轻信他人,凡事多留个心眼。”
“当年师伯犯了戒律,和修炼成妖的猫精相恋,后又为大义弃她不顾。如今上天要惩罚我,不仅让我得了不治之症,还让我知道自己与这女子还有一孩儿尚存于世。”
“据说这孩子自幼生活在寺庙,法号承安,是个带发修行的僧人,不知过得可好,相貌如何,还望师侄不负所托,将他带到这病榻之前,圆了我临终前的心愿。此行切勿让他人知道我孩儿的身份,切记切记!”
孟琢曾在青山派学武五年,与这位大师伯感情深厚,现长辈发话,他岂会不从?只是那所寻之人身份奇特,竟是个半妖?也不知品性如何,是否能让师伯如愿?
抱着这些想法,孟琢日夜兼程,来到一个叫久安寺的地方。
那里早已一片混乱,大门被踹碎,佛像被推倒,仅有的几个和尚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孟琢急忙询问:“几位大师,你们这里是否有个叫承安的俗家和尚?”
几个和尚不敢吭声,唯一年长的那个站了出来,哆哆嗦嗦地回道:“他被落雁坡的村民给抓走了!”
“落雁坡所在何处。”
“在,在对面山下。”
“为什么会被抓走?”
“他的房间有尸体!他杀了人!要被施以火刑!”
来不及细问,孟琢跨上白雪,让周氏兄弟先寻个可以歇息的地方,自己则一路马不停蹄赶往落雁坡。
等到了地方,半山腰处已有烟雾。
孟琢忙连忙村里所有的家畜全部放出,自己则骑马把它们往山上赶,如果要对付所有村民,极有可能会见血,而军营有令,兵在外,不可伤及无辜百姓,孟琢也只能想办法制造点混乱。
路上恰逢一场大雨,惊吓了这些家畜,它们往山腰处跑得更快。
那时,孟琢以为迎接自己的可能是一具焦干的尸体,还想着怎么和师伯交代。等到了火场,他骑马冲破漫天灰尘,便看到一只黑色小猫咪站在栏杆的顶端,周围是要抓它的村民。
难道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半妖?
仿佛试探一般,他张开双臂:“快,快跳下来!”
那猫似能听懂人话,真的纵身跳下,被他一把捞起。
“喵喵喵喵!”
嗯……听不懂?也许是感谢吧!孟琢小心翼翼地护着他,带他杀出重围。
而事实证明,这小猫的确是掌门要寻的人,化成人形后,相貌也好,似乎过得也好,娇生惯养的,逃命途中也要洗澡。
孟琢过惯种以地为床、以天为铺的军营生活,平日粗糙得不行,不懂只是沾了点泥巴,为什么还要泡澡?
“这哪是一点泥巴?我都快变成陶俑了!”屋外,宋应尘埋怨自己这一路多么颠簸,然后,又嗲嗲地撒娇道,“小孟哥,水烧好了没有嘛?”
孟琢回过神来,一边往灶台下添柴火,一边无奈道:“再等一等,快好了。”
“一个时辰之前你就说快好了,这会儿又快好了,到底啥时候好?”
“真的快好了,你再等等,莫要催促。”
听声音,宋应尘似乎在门口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孟琢叹了口气,将柴火烧得更旺些。
他拿宋应尘毫无办法,一来是因为此人是师伯独子,碍于情分不便拒绝;二来是宋应尘这家伙真是油嘴滑舌,虽与自己同岁,长了半年,却一口一个“小孟哥”,仗着那张明艳的脸,撒娇求饶信手拈来,娇里娇气的。
孟琢看着木桶里冒热气的水,起身开门道:“行了,你快点洗,等会儿我们还要赶路。”
只见宋应尘开开心心地蹦进来,披头散发,满脸笑意,倒是有些鲁莽的可爱……哎,等等,他为什么会觉得一个大男人可爱?这想法不对!
宋应尘四处一打量,又问道:“有沐浴露吗?”
“木什么?”
“香皂呢?舒肤佳有没有?”
孟琢一脸茫然。
宋应尘嘴一撇:“什都没有?那跟清汤涮锅有什么区别”然后将他推出去:“你,在外面等我。”
语气是嗲里嗲气的,命令是不容反驳的
孟琢:“???”
“我洗澡不喜欢别人看着。”
“要是没人添柴,水会凉的。”
“我才不管呢!”
一句赌气的回复后,门被“啪”的一声合上,孟琢被孤零零地关在外面。他停顿片刻,摇了摇头,独自离开。
听到孟琢远去的声音,宋应尘这才觉得一身轻松,将衣服脱了个光,高兴地跳进水桶里。虽说这桶里没有玫瑰花瓣,也没香氛泡沫,还散发陈年井水的怪味儿,但宋应尘安慰自己这里不是喜来登,就当荒郊野岭泡温泉了。
舒服~真舒服~
宋永尘拿着一件干净的毛巾,从脖子搓到脚指头,身上的厚泥一块又一块掉落 ,毛巾立刻变得黑乎乎,一桶水也变成了一桶墨。
咦~真是恶心!
宋应尘见了,泡浴的心思顿时荡然无存。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狗叫,“哇哇哇!”,似是有陌生人靠近。
宋应尘忙擦净穿好衣服,趴在窗户看向外面,心里免不得忐忑不安。经过一路被追杀,他早已如惊弓之鸟。
难道自己已经被人追上啦?
天色渐晚,院外亮起来灯火,光暗交错中,他看到一胖一瘦的影子走进院内,悬着的心顿时放下——原来是周豹、周虎回来了!
只见孟琢走过去,和俩人对话道:“怎么样?人都引开了吗?”
周豹回道:“引去了一条死路,但这样不是办法,都赶紧跑路。那人呢?”
孟琢冲屋子努了努嘴:“里面洗澡。”
周氏兄弟:“洗澡???”这俩糙汉也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在逃命途中还记得洗澡?
这时,只见宋应尘推开门,快步向前,冲他俩大大方方地上前喊道:“两位大哥,车舟劳顿,真是辛苦了!”
这一喊别说周氏兄弟,就连孟琢也愣在原地,不是?这也太亲昵了吧?
只见宋应尘开始发挥自己交际花的专长,一把上前,先是握住周氏兄弟的手,然后表情颇为动容第说道:“两位大哥,劳烦你们为小弟费心!我们虽素未相识,但二位今日的无私相助,小弟定会牢记在心,若有机会,必以万金相报真情!”
宋应尘这番说辞似乎真情流露,颇为诚恳。
一时间,周氏兄弟俩大老粗被感动得一抽一抽,手都舍不得撒开,瞧瞧,这谁家的孩子,简直是玉一般的人物,年纪轻轻就这么有教养!别说洗澡了,往后绝不让他受苦!
相比之下,孟琢在旁边若有所思,立即提议道:“多余的寒暄就免了,落雁坡就在山的对面,绕路不消半日便能来这儿,我们需速速离开,免得引起一场恶战。”
周氏兄弟从感动中回过神来,他们对孟琢的指令向来顺从,忙点头应承。
然而这时,宋应尘却站出来,把手一举:“我有想法。”
孟琢:“但说无妨。”
宋应尘想了想,便道:“我可以回趟寺庙吗?”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皆变。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