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里的细沙已经向两端平分，甚至向代表她的下方那一端轻微地加了一点筹码，像悬停的蜻蜓微微倾斜的翅膀一样。
丛黎思考再三，还是决定在拖延时间的基础上试探对方的底细。
不管BOSS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到底知道些什么，到底要做什么，现在她最重要的事就是从数据维度逃离出去。
“新展，帮我问：他对纪学默了解多少？他这次还会继续对纪学默出手吗？”
如果“扭蛋机”那一局是BOSS对纪学默出手的标志，那么水下城的矿洞事件也基本上瞒不住他。
既然情况已经毫无转圜的余地，那么她要主动给对方构建一个假象，让对方以为她的软肋是纪学默，以此搅扰对方的思路。
新展一五一十地把她的问话转达给外界。
很快，那个被称为“BOSS”的老人将回话传达给新展：【你猜。】
够狗。
丛黎在心里骂了一句。
她抬头看着那个具象化的沙漏，停在半空里不再往下坠落的细沙像血液凝固一样，下面玻璃球上堆积起来的流沙上方有一个平稳的三角锥，很快就会被新的细沙埋平。
虽然BOSS没有透露出任何细节，但她知道她的目的至少有一半已经达到了。
她不急于回答。
她知道她的时间趋向于静止，她有充足的时间来思考这些事情。离开数据维度后，恐怕她不会拥有膨胀的时间来思考其中的细节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
李家，李家家族大楼，渡鸦的意识盒子，李舍之和其他杀了渡鸦的凶手。监视着渡鸦动向的李舍之，她的穿越，尾迹云组织动手，开始任务。
探究并测试她的尾迹云组织，跟过来和她对话的叶提星等人。横插一脚的纪学默，势力交错的浮空岛，彗兽真相揭开。
异能局的异动，水下城，解开意识琥珀，杀死渡鸦，夺取液体矿，废掉李舍之。来家族大楼找李念，寻找真相，进入数据维度，发现李念被控制。
……
一幕一幕，过去一个月内发生的所有都在她脑中像播放幻灯片一样切换而过。
降临在她身上的灾难，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而灾难是从渡鸦开始的。
渡鸦由于“高维空间”和其他尚不明确的原因而被囚禁在意识琥珀中，导致了平行世界的她穿越过来后直接继承了渡鸦的困境。
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于她自己的行动和选择，责任从渡鸦身上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而她将会继续面临灾难，因为她拦住了别人的路。
稀奇的是，她居然没有感到丝毫害怕的情绪。
——尽管知道她面对的是体量庞大、势力强劲的对手。
她的思绪慢慢回到现在的情况中，开始思考退路：“新展，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会被直接控制吗？”
仙人球新展：“我会被直接控制，你要小心一点，这并不是我推脱责任为自己说的话，事实就是如此，我摆脱不了人类的操控。”
丛黎：“所以，你对BOSS言听计从的原因，是因为他手里捏着你的主板？”
新展沉默地敲着键盘。
它没有回答。
因为它曾说过，透露任何关于BOSS的情报对它来说都是致命的，这是指令中的禁区。
丛黎却从新展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现在，她对那个BOSS的了解已经有了新线索。
线索一：李家另一个派系。
线索二：掌握着新展的主机房。
线索三：和李舍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旦她从数据维度离开，她就能根据这些线索找到更多的蛛丝马迹。
然后找到BOSS，杀了他。
她心里有了些许把握。
丛黎继续道：“回答他，我没那么在乎李念的生死，但如果他想把李念死亡的责任推给我，借此让李念手中的势力来针对我，那么他就错了。”
当新展向外界转达她的讯息时，丛黎发现她周围无形的墙壁忽然被破除了。
她能远远地看到网格空间里的柳负越和苍术了。
不安的感觉像水一样漫过脚踝。
之前在和李念对战时，李念设置了编码墙阻隔她和柳负越等人。
李念被新展控制后，有形的编码墙消失，新展使用了无形的阻隔墙。
现在这堵无形的阻隔墙也灰飞烟灭，她隐隐地有一种事态即将迎来第二次转折的不好预感。
不是说不会让其他人涉及这件事的吗？
丛黎试图再次用自己的意识编码制作出全新的编码墙来，然而她的编码才立起根基，立刻坍塌消失。
不是因为她的编码能力差劲，而是有人在从中作祟！
沙漏里的细沙在往下坠落。
新展在和外界交流。
而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怖正在向她袭来。
在数据维度里，拥有最强编码能力的存在是绝对力量。就算她的异能再强悍，敌人足够的编码能力可以发挥出几千倍的威力，可以轻而易举地取走她的性命。
这就是她想尽办法要撑过这三分钟离开数据维度的原因。
她不能继续在这个危险的领域里待着了。
丛黎使用量子隧穿瞬间移动到苍术和柳负越身边，语速飞快地叮嘱他们：“出了一点事。”
苍术看到了远处那个具象化的巨大沙漏，又见李念仍然留在原地，有些疑惑：“你们的比试结束了吗？”
丛黎没时间给苍术解释。新展正在和外界对接，现在数据维度内外的时间是一致的。
“除了我以外，不要相信其他人，等沙漏结束，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她急促地说。
她转过头，却看到本应在原地僵立着的李念开始动了！
到底李念是恢复了，还是再次被新展操控了？
如果是恢复了意识，李念要做什么？
如果是再次被新展操控了，新展要做什么？是新展决定出尔反尔反刺她一刀，还是新展被外界的人操控了？
这些问题像飓风一样席卷而来。
流沙不断穿过玻璃管道坠向下方的玻璃球，凝固的血液再次流动，开始急速流动。
“躲开！”她对柳负越和苍术道。
李念像幻影一样出现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已经顾不上那些残留下来的线段国居民。
她没有看清李念脸上的表情，但她确信那一定仍然是属于机械的麻木神色，李念此刻是被操纵着的木偶，而傀儡线的上方，依然垂坠着傀儡线。
这根傀儡线好像和那个沙漏下坠的流沙细线相连接，在外界的时间里，有人操纵着新展，而新展在内部的时间里操纵着李念。
沙漏中，细而长的血管内淌下生死攸关的细线。
李念神情空白，她抬起双手，十指微曲作包罗物件的爪状，从左右两边向内相合。
“意识冻结……”柳负越发现他的意识冻结还没到间隔时间。
外界的时间三分钟还没过去，他还不能使用意识冻结。
情急之下，柳负越想使用“意识琥珀”将李念关入牢笼中。
但已经来不及了。
李念的双手已然合拢。
像一扇门轰然关上一般，她左右分开的双手十指相扣，严丝合缝。
丛黎做出的应对是高维风暴，密云凝聚起来的那一刻，她看到李念的双手合在一起。
异能发动。
“数据融合。”
苍术的身形逐渐幻灭成灰尘般的微粒，就像他在数据世界里复生一样，他也以同样的方式逐渐消没。
不同的是，那些光点微粒正汇聚成一团朦胧的光雾。
丛黎眼睁睁地看着那团属于苍术的光雾向她靠近，像小行星撞地球一样，穿过浓密的厚云和亘远的气流，像拥抱一样投向她的怀中。
她差点忘了，苍术的芯片和数据仍然属于李家。
李念可以被操纵，新展可以被操纵，苍术也可以被操纵。
可是为什么是苍术？
为什么偏偏要让他成为刺向她的刀锋？
巨大的沙漏正在不停往下泄流着细长的沙线，底部玻璃球中堆积起来的沙子不断被垒平。
有什么细小的声音嗡鸣了一声。
以苍术的意识组成的光球撞入了她的怀中。
所有来自苍术的记忆轰然挤入她的脑海里。
柳负越的瞳孔在一瞬间变尖变细：“丛黎！”
大面积的意识琥珀像冰封原野一样霎时降临。
丛黎有几秒时间的空白。
繁杂的画面和声音、气味、情感像杂糅着各种味道的血液。
它们争先恐后地涌进她的身体，侵占她的头脑，和她的血液交融在一起。
苍术，苍术……
数据融合，是李念的异能技能。在数据空间里她能通过编码能力让不同的数据融合在一起。对于李念来说，意识体也是数据的一种。
外界的人操纵着新展，而新展操纵着李念，使用数据融合将苍术的“意识数据”和丛黎的“意识数据”融合在了一起。
目的，是为了拔除丛黎的“高维空间”异能。
机械植入体和异能是不兼容的，被机械植入体污染后，异能者的异能便会消失。
苍术是意识数据，同时他也拥有实体的芯片，当李念把苍术的意识数据融入丛黎的意识数据内时，就相当于丛黎多了一个芯片植入体。
家族大楼第八十层，黑暗的房间里。
那个被称为“BOSS”的老人伸出手，他的掌心里鲜红的新肉在不断涌出来。
“仿生人芯片会成为她的植入体。
也是刺向她的致命一刀。
被污染的异能在分崩离析。
不属于自己的能力就重新还回去吧。”
这个苍老的男人音调古怪地说道。
……
头脑中忽然多了一份来自另一个人的记忆，丛黎感觉不堪重负。
她无法冷静思考。
但她能察觉到，周围已经平静下来了，好像是柳负越动了手。
柳负越到底做了什么她不知道，李念此刻怎么样她不知道，新展在做什么她也不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线段小停从网格空间里消失。
苍术化作光雾撞入她的怀里，融化在她的意识中。
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从里面挤压出血水来，其上的血管逐一崩裂。
她感到无法言喻的痛苦。
如果只是她自己死亡，她仍能感觉释怀。
可是死亡的是别人，是她身边的人，是她在乎的人。
她脑中全是苍术的记忆和思绪，那些纷乱的碎片像玻璃渣一样刺痛着她的意识。
无数个格斗的动作，电流在体内攒动，尾迹云组织的成员们……
还有，盒子，她。
无数的声音在她脑中回荡，那是苍术记忆中所得到的话语。
[你看，你不是有自己想做的事吗？]
[你不用想明白，你只要想象一下我现在摸了摸你的头。]
[型号一样长相一样记忆不一样，那可不叫苍术。]
……
[一个声音，一个无法解释的存在。]
[分离是必然的，然而你要以死的代价失而复得。萤火复苏，你会获得心满意足的结局。]
……
心满意足的结局。
怎么会这样。
难道消失就是你心满意足的结局吗？你再贪心一点，苍术！
她控制不住自己，竟不知道现在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到底是属于自己的，还是属于苍术的。
再贪心一点，还不够，还不够。
是你吗？这是你的想法吗，苍术？
她分不清。
正在混乱之间，她突然听到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
“对不起。”
“我不会伤害你，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苍术！
她想大声喊叫，让他回应她，但那个声音再也没有回应。
没有回应。
沉默在灼烧着，如同荒原上的野火没有止尽。
记忆的尽头是空空荡荡的。
苍术的意识，无论是初生的意识，还是残缺的意识，都没有丝毫踪影。
他淡薄的情感尝起来就像加了一点碎末方糖的白开水，还未能完全辨认出其中的味道，就滑入了腹中。
融合在一起的血液终于停止了奔腾，平静地流淌着。
骤然，她感觉到自己能再度思考了。
那些来自苍术的纷杂记忆像荒草一样被关锁在园子里。
而她的头脑重新变得干净而井井有条。
她尽自己所能把思绪调整到理智的那一档。
刚才的情况是这样的：BOSS控制了新展，新展控制了李念，李念施展了“数据融合”，将苍术和她的意识数据融合在了一起。
目标大概是让她失去“高维空间”异能。
这招真是足够阴损。
利用苍术，对她造成毁灭性打击。
她被植入芯片后，“高维空间”的异能果然会被剥夺吗？
思考结束后，丛黎尝试着发动“高维之刃”。
心如死灰地尝试。
她从未如此绝望过。
如果她不能使用异能的话，她该怎么和他们对抗。
有一瞬间，她开始怀疑是不是她幸运的次数太多，无数次侥幸的胜利导致她认不清现在的局势。或者，以卵击石确实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事。
在被她里莎船长扼住时，在独自面对绝对的“领域侵入”时，在对抗渡鸦的高维风暴时，她都没有如此过。
但另一方面，愤恨和不甘却在咬噬她的头脑。
一切仿佛都开始变得不真实，就像她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那样模糊而遥远。
她是丛黎，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也回到了普通人的状态。
这个叫“异能”和“彗兽”的噩梦，会结束吗？
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会回到自己的世界吗？
丛黎没有抱任何希望，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她发动能力。
让她感到震撼的是，高维之刃超出她预期地闪现出来！
她的心脏停滞了一拍。
异能还在。
她的手指曲起来，指节攥得发白。
“很遗憾，异能还在呢。”她看向巨大沙漏中最后一丝坠落的流沙。
沙漏里的细沙即将全部流失，网格空间正在淡去。
外界的三分钟即将过去了。
数据维度异能造成的束缚即将不复存在。
而现在，所有来自苍术的格斗数据都载入了她的头脑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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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数据维度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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