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塔外归来,又经历了殡仪馆那场堪称精神冲击的送别,最后被林秋近乎驱逐一般请出那个他依然习惯称之为“家”的地方……短短一天,接二连三的事情砸的他晕头转向。
什么精挑细选地租房,什么规划新生活,全都见鬼去吧。
向江岚此刻只有一个念头——睡觉。
还好前不久他才买了车,不至于沦落到露宿街头。把行李箱塞到副驾,再将驾驶座放倒,形成一个勉强能半坐半躺的“床”,他像一滩烂泥般瘫了进去。
冰冷的皮革隔着衣物布料,传来陌生的存在感,远不如林秋家那张柔软的大床。
可眼皮重得像挂了铅,塔外奔波的疲惫也一股脑涌了上来,他累得聚不起力气来调整姿势。
天色渐渐暗下来,街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光点透过车窗洒进来,好像一捧冰碴子散落在向江岚的裤腿上。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林秋冷硬的侧脸、拿铁被黑狼躲开时委屈的唧叫、雪山模糊的风啸声……全都争先恐后地大声寻觅关注。
“凑合一晚吧。”他小声嘟囔,伸手摸了一把拿铁的羽毛,鸟类体温很高,贴着自己十分温暖。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又回到了林秋家。
柔软的沙发陷下去一个舒服的弧度,拿铁蜷在枕头边,温热的绒毛蹭得他脸颊发痒,美式蜷在脚边,尾巴偶尔扫过脚踝。可下一秒,他重重摔在地上,睁眼一看,只有车厢里逼仄的黑暗和自己一人的呼吸声。
这一夜睡得断断续续,车外偶尔驶过车辆,带起地面的震动,还有自己稍显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都清晰可闻。世界以一种粗糙、原始的方式包裹着他。
天光微亮时,向江岚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放弃了这失败的睡眠。他揉着发涩的双眼,摸索着打开了车顶的天窗。
新鲜空气涌进车内,带来晨露的凉意,他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盯着一方被金属窗框规整切割的天空。
四四方方的车窗框住一小片流云,淡白的云雾走得很慢,偶尔被风吹得变了形状。
他就这样静静地躺着,目光追随着云的轨迹,大脑放空,什么都不愿去想,也什么都不敢想。
直到终端突然震动起来,打破了一车死寂。
来电是一串陌生的号码,但这时候什么人会给他打电话?
向江岚愣了一下才划开接听键,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喂,您好?”
“是向江岚吗?”
没想到是位熟人。
“……姜昭炘?”
“嗯。”通讯另一头传来姜昭炘一如既往简短的回答,“听说你和林秋,不在一起住了?”
“是的…你们这么快就知道了呀。”向江岚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些。
“呃,你也知道,我因为身体原因,”姜昭炘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从原来租的公寓搬出来了,前房东还在找下家,你要不要去看一眼,我之前在屋里加了不少隔音。”
向江岚很感激,但他不得不考虑到别的,“你知道其实是林秋把我赶出来的吧,还这样帮我,他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姜昭炘回复他:“其实就是队长来找我说的。我在动态转发了房东太太的广告,然后队长应该是看到了,就让我问问你,联系方式也是他给的。”
林秋同意,而且还主动牵头。
向江岚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中夹杂着一丝难以辨明的复杂情绪。
他以为林秋之前的意思就是要放任他自生自灭,没想到,这人居然会在暗中帮忙。就像年轻时他俩闹脾气,嘴上说着不再理他,可放学时还是会默默在门口驻足,等他一起,共同分享走到校门这条短暂的道路。
“……谢谢。”向江岚吸了口气,声音有点不稳,“麻烦你了。”
他心里就像落了一块巨石,沉下去安心的同时又有点空落落的。
挂了电话,向江岚盯着终端莹亮的屏幕,犹豫了很久才点开和林秋的聊天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出塔前,只有简短的几个字讨论那天的晚饭。
他指尖悬空,想了很久,删删改改,最终只发出一行话:
-姜昭炘联系我了,房子我回去看,阿秋,谢谢你。
一句简单的感谢,似乎是他此刻唯一能说的话。但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就后悔了——会不会太刻意?会不会让林秋觉得他是为了回去住在纠缠?
他的目光紧紧盯住消息栏下的小对钩,心脏通通地跳得飞快。但几分钟过去,整个页面毫无变化,象征“已读”的第二个对钩始终没有出现,林秋根本没看终端消息。
他提起嘴角轻轻笑了笑,意料之中,所以失望的情绪并不大。
太阳依旧还会升起,现在有了新的要做的事,他不能再放任自己迷茫无为下去了。
他导航到最近的公共卫生间,推开车门,腿刚一落地就发麻,大概是在车里窝太久了。
这里的水龙头按流量计费。冷水扑在脸上,瞬间驱散了向江岚残存的困意。镜子里的人眼下带着青黑,下巴边缘也冒出了星星点点的胡茬,头发凌乱,看起来狼狈又憔悴。
细细的水流从指缝中滑下,终端里的贡献点在一点点减少,虽然不多,只有几位小数,但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连一捧用于洗漱的清水都要花钱。
以前不管是在自己现代的家中,还是在林秋家里,只要打开水龙头就有源源不断的水流,顶多只是按月份或季度交一次水费,自己早已麻痹,渐渐把金钱与资源的关系抛之脑后。
收拾好自己,他又去对面的便利店解决早餐。
暖黄色的灯光从玻璃墙中透出来,货架上琳琅满目地摆着各种口味、各种功能的营养液和营养膏,也不乏号称含有“天然成分”的高端零食。
旁边,几个看起来是赶早班的普通人正在排队,他们熟练地刷终端付款,低声交谈着昨晚的新闻、今天的天气,脸上带着一种向江岚感到陌生的、属于日常生活的平淡,幸福和疲惫在此融洽地共存。
向江岚买了一管基础款的营养液和一份合成面包,面包有点干,像嚼纸,可他还是一口口咽下去。
他给房东打了电话,对方听说他是姜昭炘介绍的,爽快地约了半小时后见面。
一室一厅的小公寓,家具虽然旧了点,但很干净,客厅摆着桌椅茶几,卧室里的床垫能看出上了年岁,但仍然保持着弹性,没有塌陷,铺上褥子床单就好。
房租每月一千五贡献点,押一付三,在旧城区属于正常价格,再加上姜昭炘还在房间里留下了不少后加隔音层,向江岚已经足够满意了。
签完合同,录好门锁的生物信息,向江岚驱车前往林秋提到的公共寄存处。
旧城区的街道明显狭窄了许多,七八层的矮楼挤在一起,建筑紧凑,外墙斑驳,带着岁月侵蚀的痕迹。
行人似乎也更密集,穿着打扮更偏向实用性与朴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略显陈旧的、属于市井的生活气息。与他之前活动的区域相比,这里是世界的另一面,更接地气,也更显疲惫。
街上的人匆匆走过——穿着正式的上班族人手一瓶营养液,边走边喝;头戴安全帽的工人正对街道上的电路进行检修;
两个狩猎队的年轻人互相勾着肩膀,讨论着未来的计划,语气里满是鲜活的笑意;机械维修店门扉打开,老板躺在椅子里小憩,墙上屏幕里一条条滚动着当日新闻。
这些细碎的画面像羽毛一样轻轻落在他心上。
自己从未真正为最基本的生存物资发过愁,顶多也只是在改善生活质量上下功夫。但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每一份便利都来自社会的支撑。
塔区的能源屏障、水循环处理、合成农业、物资调配、治安管理……所有这些,都不是凭空出现的。
他将太多视作了理所当然,而现在,当他独自一人,需要亲自处理这些琐碎的、关乎生存底线的细节时,他才回头看清了自己的盲点。他之前所谓的“不适应”、“不习惯”,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建立在他人劳动和社会基础设施之上的……傲慢。他批判这个社会的冷漠,却在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冷漠体系维持下的基本生存保障。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和羞愧。
他路过一家花店,门口摆着和他之前买给林秋一样的青蓝色假花。他停下脚步,盯着那束花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没买,买了也没人可送了。
回到公寓时,太阳已经西斜,昏黄的光线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他把行李扔在角落,连打开的力气都没有,就瘫在沙发上。拿铁飞到他身边,用喙蹭他的手腕,他却没力气回应,只是盯着天花板发呆。
余光突然蹭到他带来的那束“老”假花,从背包半开的拉链探出头来。
在一片灰白基调的房间里,青蓝的花瓣格外突兀。
向江岚支起身子将花束抽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终把它暂时摆在冰箱顶上。
他挠了挠头,又掏出终端给林秋发了条消息:
-我已经租好房了,行李也已经带回来,地址在旧城区星芒街10号院C栋641,如果你想来的话。
-谢谢你和姜昭炘的帮忙。
消息成功发送,仿佛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我很好”的假象,他没再等回复,直接把终端扔在一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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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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