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都说了吗,”方然又打了个哈欠,“跟着他们的车出来的啊。”
路熹茗很疑惑:“地下城就那一个升降机,不过能容纳几辆马车,什么车队能从那地方出来啊?难道一辆一辆向外运?”
“哦,你去的地方大概是地下第三层,停着车的地方是第四层,我们训练和居住的地方是第五层,主理和他的手下那天正好不在,我就带着樱樱和方然顺着通风管道爬上去......”
他后面说了什么,路熹茗迷迷糊糊什么都没听清。她一天一夜都没睡,此时沾上毯子,意识就开始模糊起来,连她清醒时绝对不会放过的精彩细节都硬生生抛到了脑后,只一味地睁着眼睛做起光怪陆离的梦来。
等她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方然的铺盖被卷起,放在了路熹茗身边,她猜方然或许已经回严羽那里了。
她隐约记得他说地下城结构复杂,并不是她想得那样只有居民区一层,而每一层之间都相互独立,只有一个通风系统隐藏在墙体间。通风管道十分细窄,成年人断然无法通过。如果方然再长个两三岁,也只会卡在管道里。
路熹茗伸了个懒腰的空档,方然就带着樱樱和小胖来了。他们手上抱了些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木板和锤子,樱樱手里则端了张从废弃学堂里拿来的桌子。
他们对路熹茗甜甜地打了个招呼,随即在她的破屋子前把东西放下。方然带头先把屋子里的破旧碎木残渣收拾出去,一边收还一边问路熹茗这些“家具”她还要不要。
路熹茗才不会让孩子们为她做全部的事情,又不想拂了他们的好意赶他们离开,便也撸起袖子一同清理起来。
又过了大概半小时,严羽来了,手上还提了个篮子,里面放了新鲜的烙饼。他见了路熹茗很开心,篮子差点没提稳。路熹茗赶紧把昨天的点心拿出来,和大家一起分享起来。
等到了傍晚,这间小屋变成了勉强可以遮风避雨的模样。路熹茗刚要开口感谢大家,樱樱倒先说话了:“小明姐姐,你之前给我们带来那么多东西,是我们要感谢你。”
路熹茗一直在为自己寻找留在燕鸣村的动机。她对自己说,她需要钱,需要存活,但又因为被风原谷地下城的人追杀,无法融入城市生活,因此必须能找个自给自足的地方,把大自然变成生产资料,慢慢攒钱。
她又想试试,是不是真的像宁舒眉说的那样,只要不管那些缠绕在她周身的期待,这些期待过一段时间就慢慢会散,她就不用再去费尽心机去完成任务了。
她就是没有告诉自己,其实她很牵挂这些孩子们,想教樱樱认字,想保护他们,也想从他们口中得知更多关于地下城的细节。她也没有告诉自己,她想要挣钱,也是因为她想去找魏寻,而寻找他人的漫漫旅途中,连呼吸都是要花钱的。
她隐隐地猜测着,有一件事,只有魏寻可以帮她做到。
她更没有告诉自己,她可以单纯因为“留在燕鸣村很开心”这个理由而留在这里,就好像只是因为“开心”而做某事是不被允许的。
那一夜,樱樱说什么都要留下,路熹茗知道,小樱樱一定是看出她的忧思来,才用“要听姐姐讲故事”这个理由陪伴着自己。
路熹茗没有给她讲故事,而是去严羽那里拿来一盏灯,和一本绘本。她叫樱樱陪她坐在地上,递给樱樱一张纸,指着绘本上的字一笔一画地写在纸上,又让对方临摹起来。
她们先从“你”、“我”、“他”和“她”这几个字开始学起,由人称代词学到了“猫”、“狗”和“人”,又由“人”学到了“天”和“地”。
最后,路熹茗写下了“樱”这个字,告诉樱樱这是她的名字,而“樱”既可以是种美丽的花,也可以是种甜蜜的果子,她喜欢这个充满香气的名字。
樱樱郑重地在纸上画出“木”字,又在一边谨慎地拼凑出一个散碎的“婴”。
她比对着自己歪歪扭扭的字和路熹茗的字,有些不好意思。路熹茗鼓励她:“这个字我也是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才学会的,才一个晚上,你已经赶上学了许多年的同龄人了。”
樱樱眼里闪烁起雀跃的火光,问她:“姐姐,你的名字呢?”
路熹茗在纸上写下“明”这个字,告诉她:“这个字的左边是‘日’,右边是‘月’,日月当空,天下一片光明。”
“日月怎会同时在天上?”樱樱笑着说,“应该是太阳走了月亮就来,才会一直有光明。”
路熹茗忽然觉得这话有些熟悉,才想到这个问题好似她从前也和魏寻讨论过。只是日月轮转期间到底会不会一直有光明,这个问题没人能解答,但老祖宗造字的时候,一定没人认为乌云和雨也是天空的一部分。
第二天开始,燕鸣村好像进入了雨季。前一秒还烈日当空,后一秒便淅淅沥沥开始下起雨来。好在雨势不大,不至于造成山洪,最多就是把泥土冲散开来些。更好的是,严羽和孩子们帮她把屋子修了修,她已经不会被淋湿了。
路熹茗趁着雨停,把屋后的田开出了一小块。除草也是个大工程,不一会儿她的手脚便被割出了一道道细细的口子,身上也都是泥,把来找她吃饭学字的樱樱吓了一大跳。好在太阳下山之前,她总算将药草和一部分蔬菜的种子撒了下去。
这村子里的土地却离奇得很。她带的药草品种虽算不得娇贵,但在乐阳怎么也得花个十天半个月才能萌芽,可在这里,只要三天幼苗都长了差不多一寸高。十天后,那片药田已经郁郁葱葱了。
路熹茗乐得很,把药草摘下,从几十米外的另一个空屋里找来几块砖,架在火堆边,把药草慢慢烘烤着。等她烤完全部的药材再出门时,药田竟又长满了。她望着月色下花朵上摇曳的雨滴,惊得揉了揉眼睛,连忙回到屋内拿出一片烘干的夜星草嚼碎了吞下去。
其余的药材她不敢乱吃,只敢嚼一嚼便吐出去。
她惴惴不安地等了一天,预期中的肚子疼却并未到来,这才放下心来,认定这些疯狂生长的植物只是被这块土地附了魔,药品本身还是安全的。
第五天的时候,路熹茗走完了整个田野。田野的尽头竟然是一片湖泊,放眼望去找不到边际,就像空悬着的一面镜子。她想,这燕鸣村倒真的被天地保护得很好,怕是这世上再也找不到这么一片美丽又不受打扰的地方了。
湖边的水不深,路熹茗跳了下去,美美地洗了个澡,冲净了浑身的疲惫。
这种白天耕作、晚上教樱樱识字的日子大概过了两个星期,药草生长的速度便远远超过了她烤干药材的速度。她只好在药田那一小块地旁挖上几条水沟,防止这些植物无限制扩张,直到长满整个燕鸣村。
深夜里,她会带上小栗子出门,裹着面罩头纱,来到固湾城。骑到城外两三里的小村子,她便停下,喂小栗子吃些东西,直到等到城门打开。
她在固湾城找到一家药铺,以低于市场价百分之三十的价格把自己烤干的药材卖了出去。药铺老板事少话也少,不问她的东西怎么来的,只是闻闻味道、嚼了嚼,就愉快地答应了与她合作。
路熹茗拿着钱,庆幸这世界还没有发展到需要通过化学方法合成药的那一步,好歹还能给她个攒钱的渠道。
她给小朋友们买了些吃食,又买了两只鸡和几本新的书,便出城去了。她又在同样的小村子停下,消磨时间直至深夜,随后把鸡敲晕,踏上了回村的路途。
因为不敢频繁往来,她大概半个月才去一趟城里。这样一来一回许多次,她倒也没泄露燕鸣村的存在。渐渐地,樱樱认识的字越来越多,即使还不怎么会写,但也能独立阅读儿童绘本了。
在这期间,那神秘的、来自西北方的车队一次都没来过。路熹茗感到奇怪,便问三个小朋友,小朋友们也答不上来,只说当他们还在地下城的时候,那些车每个星期都会运作一次,震得他们的天花板“嘎嘎”作响。
小胖说,有的车开出了城,不一会儿便没了声响。有的车却还停留在原地打圈,吵得他一整晚都睡不着。
方然会笑话小胖,说:“我们当中就你最能吃能睡,主理也拿你没办法,也就那些大铁牛能治治你。”
但小胖除了吃吃睡睡,倒也有些特长。他很会做衣服,小小的人捏着小小的针,不一会儿就能把他们全村人的衣服都补好,虽然他们全村也就只有六个人。
路熹茗问他为何如此心灵手巧,他会骄傲地说:“也许我是裁缝的儿子吧!”
“也许”二字说得路熹茗又是一阵心酸,于是她下次进城的时候,便会给他带上几匹布。
有时,路熹茗出门前,方然会来到她的小屋前。
路熹茗问他:“你是不是想要我帮你带些什么?”
方然却总摇摇头,踟蹰得不像他平时的样子。如此几次,路熹茗好像明白了他的意图,终于在某次出门前问:“小方然,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想让我帮忙带给你的母亲?我正好要去城里,至少可以帮你寄封信。”
方然猛地点点头,眼角湿润,长舒一大口气,道:“小明姐姐,我怕我都这么大了,还总是想妈妈,你会看不起我。”
“怎么会,”路熹茗安慰他,“我比你还大许多,也总是想起妈妈。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那你的妈妈呢?”方然问。
路熹茗笑笑,道:“我现在已经没有父母了。”
方然撇撇嘴,不再问话。随后,他从包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路熹茗。
“我父亲是当兵的,死得早,我妈妈为了我,一直没有改嫁,辛辛苦苦把我养大。小明姐姐,谢谢你。我现在照顾不到她,谢谢你愿意帮我。”
“既然你不能回去,”路熹茗接过信,问,“那要不要试试把她接过来?”
方然看着有些心动,眼睛瞪得大大的,说:“真的可以吗?”
“我可以帮你问问。”
方然开心过后却陷入了沉思。路熹茗问他是否有何疑虑,他说:“我很想和她生活在一起,但如果她现在过得很开心,那还是让她维持现在的生活吧。这封信,小明姐姐,你给不给她,都可以。”
去锦南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其实可以不用这么折腾,但去到大城镇她便有机会通过枢文苑雇佣更靠谱的人来找魏寻,倒也不算白跑一趟。
她走出了村子,来到最近的驿站,租了辆飞天马车去了锦南城。方然给了她地址,她也熟悉这个地方,很快便找到了他家。只是她一连去了几日,都没有等到方然的母亲。
路熹茗自然不是为了等她而留在锦南城的。她去了附近所有城镇的枢文苑,在那里发布了“寻人”的任务,但过了三四天,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接下任务。
她问枢文苑的工作人员,是不是自己酬金给得太少了。工作人员只是摇摇头,说并非如此,只是最近要寻人的市民太多了,她还得再等等。
路熹茗实在等不下去,终于在第五天的时候撤回了任务。她再次走到方然的家门口,把信从门缝里塞进去。离开他家没两步,她便和一对夫妻模样的人碰上了。
那对夫妻看着恩爱,朴实的脸上挂着笑,正在商讨着晚上吃什么。路熹茗注意到那女子的脖子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距离伤口愈合像是没过多久,还带着些棕红色的血丝。
他们走到了路熹茗递信的屋子,打开门。女子见到地上有一封信,好奇地拆开。路熹茗见状立刻明白她就是方然的母亲,随即把信隔空取了回来,趁着他们还没注意便跑了。
等出了城,路熹茗才低头看了一眼信。她也不是故意要看的,只是那信已经被拆开,刚好一阵风吹过,把那张纸拽了出来,而她刚好需要把信从地上捡起来。
不看还好,一看,她的鼻头便酸痛得像呛到芥末一般。
那信纸上赫然写道:“令郎已逝,葬于风原谷,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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