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大箱子衣料在午膳前被方掌柜差人带去鸳鸯阁，“我们方掌柜说了，这五两银是掌柜退给您的利钱，便当是同筱娘子你买个好，望娘子莫要拒绝。”
小二给筱柠拿出一小块银锭，随即带着人浩浩荡荡离开。
这哄闹的动静惹得杨妈妈等人注意，不过碍于身份关系还是未能多问些什么。
筱柠找出屋里一个没用过的大箱笼，用抹布擦得干干净净，放在太阳底下晒足一刻钟彻底没了水渍，才开始分批整理这次的丝线。
这箱笼算不得深，却极大，像是有姑娘专门做了盛放琴筝，用来放她的线轴，最是妥帖不过。
“筱娘子，楼里的姑娘们来了，可要让她们进来？”
青衣轻敲房门，打断筱柠的动作，猛然想起她的确邀了楼里的姑娘们可以来她这儿做做客。
急忙将这些珍贵布匹绣线全部都挪到一旁的角落里，收拾出一大块儿地方，“让她们都进来吧。”
“实在抱歉，昨儿刚接下来一个大伙儿，这些丝线布料有些占地方，只能邀你们在这块毯子上席地而坐了。”
筱柠现在这屋子很是宽敞，从小前厅到卧房足足有十一步宽，除了清晨晚上要躲着前□□院里时不时路过的人，已然是顶好的待遇。
“仙姐姐，你也来了？”
筱柠有些诧异，她原以为芍药仙已然与她有过赎身之约，便不会再来碰这种事。
“手艺本事多学些也不差，何况我还有一番旁的打算。”
芍药仙并未点明二人间的交易，只是这么说了一句，想来是不想引得杨妈妈的注意。
来到她屋里的姑娘们算不得少，零零散散共有十几个人，她在这儿住了多日也未曾见到过这么多人。
有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儿，也有二十多岁正当时的姑娘们。
“仙姐姐，鸳鸯阁里一共有几个姑娘啊？”
筱柠不由好奇地一问，她知晓鸳鸯阁地界儿大，立于嘉善坊的大唐门厅便有两层高，通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前院。
紧接着是姑娘们的闺房连成的两座小楼、其后便是姑娘们的后花园这儿一般用来练艺。
再有便是散落着的厨房和库房，也不成什么气候。
至于这楼里外到底住了多少姑娘、护卫、侍女，她也不清楚。
“楼里姑娘真心不多，便是算上还没出来见人的姑娘也就二十个吧，知晓你底细的也就只有我们三个罢了，她们只知晓三楼住了一位筱娘子。至于旁人，兴许是矮不下身段吧。”
经常跟在杨妈妈身边的一个姑娘对鸳鸯阁情形十分清楚，也就这么说了出来。
“不到三十个啊，楼下外头天天歌舞升平，我还以为得有五十多个。”
芍药仙听筱柠这么说，不由点了点她的鼻尖，“筱娘你想什么呢，培养一个姑娘砸进去的银钱起码得上百贯银钱。”
“除开姑娘们，里头的乐师、婢女、厨娘、杂役、护卫，哪个不得要银子养着，个个要吃饭穿衣，你真当杨妈妈腰缠万贯不成？”
芍药仙一个个数着，筱柠方对这鸳鸯阁有个基本概念。
“杨妈妈就是把我们排在了钱和主顾的后头，恨不起来也喜欢不上。我也不喜欢她，也想离这远远地，就是狠不下心。”
常跟在杨妈妈身边的那个姑娘低头说了这么一番话，随即又补了这么一句，“我叫文絮，另一个姑娘叫绯烟，不过她没来。”
文絮说罢，筱柠才想起她对这楼里头的姑娘们实在是不熟悉。
又是好一番相互介绍，文絮才缓缓问出憋了整整一个多时辰的问题，“筱娘子当真是要将手里面的手艺教与我们么？”
“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兼济天下，我原就是想教一些人在苏州开绣坊，如今自然也是对你们不多少你们不少，杨妈妈刻薄，多个挣钱的手艺也不是坏事。”
筱柠从未觉得沦落花楼是一桩好事，这是一辈子的灾难，更是身心的双重打击。
“筱娘要去苏州开绣坊？”
芍药仙话语中带着三分兴趣，筱柠也清楚此时并非谈论这话题的时候，只点了点头，没细说什么。
她白身一个说走就走，发发善心教导下坊里头的姑娘们手艺也无伤大雅。
若是明面上说要带着谁离开这鸳鸯阁，便是同杨妈妈结了仇。
花楼老鸨，若说与官员没半点儿交情，也绝非现实。
“各位姐姐们自小学的都是琴棋书画，手更是用名贵的香膏保养得极嫩，学学刺绣打络子盘扣做香包都是不错的手艺。”
“我是从小就被阿娘压着学了这门手艺，便是为了不让我那酒鬼阿耶把我给卖出去，有个手艺就能挣到银钱，自然也有说话的底气，无须仰人鼻息。”
“几位姐姐们若是只接触过简单些的刺绣，我倒觉得不如从打络子做起。”
筱柠从归置整齐的线匣子里寻出还剩下不少的丝线，这些丝线多为浅色，做出雅致好看的络子更是好材料。
是以，她每个人都发了五捆各色丝线做材料。
“这丝线滑润，便是不慎缠住只要涂些蜡油也容易拆开，这些姐姐们可以拿来练练手。”
筱柠这话说完，几个姑娘们脸上的心疼之色也渐渐褪去，这样上好的丝线用来绣花都使得，只用来打络子未免太过可惜。
“织绣技艺在于精而不在于多，都会又能怎样，若旁人只能打个简单的串珠络子，咱们鸳鸯阁的姑娘们却能编出好看的手绳、环带、荷包出来，自然有价无市。”
“筱娘子，咱们落在这样的地方，干得尽是些陪笑的伙计，出去做生意怕也没人要，便是娘子们也会嫌弃我们的手艺。学来这个，能打发打发时间，给自己编些物件，也就很满意了。”
文絮惨然一笑，沦落花楼，她白日里也不想出门，哪家娘子不是斜眼看着她们。
“大唐律法无禁者皆可行，你们日日苦练琵琶歌喉，日日睡不足几个时辰，又比旁人低在了哪里。”
“再者言，若洛阳城的娘子们不待见你们，她们怕该人人不通音律，不懂歌舞才是。我朝一向雅俗共赏，否则以名贵闻名洛阳的云缕阁怎会对仙姐姐敬如上宾呢？”
筱柠虽觉得沦落贱籍乃人生之大怮，却也不是丝毫离开这儿的办法都没有。
古往今来，不乏有花楼女子脱离苦海。
每每郁郁不得志，才会一辈子困死在这儿。
可这话，她不能明言，能想通是人之大幸；想不通，也就罢了。
“筱娘说得对，洛水祓禊不是还有十多日么，咱们就跟着筱娘好好学，每个人都学，做它个百十条，咱们租了摊位去试试。”
芍药仙当即想到一个绝佳的好机会——上巳节。
“洛水祓禊向来热闹，鸳鸯阁本也会在洛水河畔同官伎们一起表演歌舞。”
“往年上巳节时，也未见咱们楼里姑娘们失了排面，街边的小娘子们虽含蓄，可眼睛没一个不盯着咱们的。”
文絮想起往年上巳节的情形，脸上带着几分红晕。
楼里的姑娘们行动力都强，既然决定了要去摆摊，此刻都学得认真。
本就是在琴棋书画里学惯了的姑娘，学起打络子来也是速度极快。
一日日地教下来，便连筱柠这位师父都起了收几位嫡系传人的意头。
“打络子无非便是平、环、结、穿四种基本手法，再有便是色彩搭配，姐姐们都是书画的好手，这点绝不用我来多教。”
筱柠满意地看着芍药仙、文絮和一个叫作月眉的姑娘。
这三人年纪各有不同，悟性却是这十几个人里最好的。
同样的法子，旁人需用一两日的功夫才能掌握熟练，她们只需用半日的功夫。
现今筱柠与姑娘们经常聚在一起，她在一旁大桌子上裁布做衣描绣样，姑娘们就靠在软枕上打络子。
这样的日子虽枯燥，却并不乏味，便是她也在闲暇时跟姑娘们学了些柔美的舞姿。
一日日下来，她浑身上下气质都好了不少。
“筱娘子，今日便是上巳节，钟鼓楼不会鸣钟，您若是再不起，便赶不上芍药仙她们了。”
青衣的话惹得筱柠瞬间醒神，看看外头被花灯照亮地街道，整个人瞬间兴奋，“自然要早起，今日我也要出城踏青，赏一赏这洛河风光。”
筱柠房间里钗环水粉齐全，对着铜镜，她描出一张淡雅而惹人注目的脸蛋儿。
可面对这垂到腰间的长发，她却有些束手无策，随意挽个发型简单，可配不上她这妆容。
“我道筱娘子怎么日日扎着孩童发髻，原来竟是不会梳发。”
青衣看到筱柠这副窘境，笑着接过她手里的木梳，三下两下便梳顺，轻拿在手里编发。
“青衣，你梳头的手艺竟同我刺绣一样熟稔，莫非家中有姐妹不成？”
筱柠惊讶地看着青衣那双灵巧穿梭她发丝的手，不由夸赞道，这简直是专业造型师嘛。
“是我阿娘，阿耶还在时便是他给阿娘梳头，后来阿耶重病，我就结了阿耶的班，日日给她梳头。”
青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不由加快了速度，弄出个好看的发髻来。
头上的珠钗，也点缀得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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