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舍听到微妙的声音。
那声音很低，回荡在山谷中。现在是夜最深的时候，周围只有风声，和联军微弱的呼吸，比起说真的是某种声音，更像是乌舍以前经常出现的幻觉。
但，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就几乎没有再出现过幻觉了。
乌舍的精神力铺开，覆盖了整座山谷，风沙、红岩，队伍成员的睡脸尽数出现在他视野中，夜色一如往常沉寂，没有什么不对。
就算真有什么不对劲，现在联军中实力强劲的雌虫众多，他们敏锐的五感理应比乌舍更早发现问题。
乌舍摇摇头，收回了精神力。
然而，就在他精神力回收的那个瞬间，兰花螳螂雪白剔透的前镰划过一抹雪亮的弧，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乌舍屏住呼吸。
他垂下眼睛，看见弯刀状的虫化前肢自雌虫手臂上延伸出来，玉一样的色泽，却冷得像块寒意涔涔的冰。
尼克洛姆跪在乌舍身后，覆在他耳廓边开口：“你好，指挥官。”
乌舍是睡在自己的哨所里发现不对的，他在简易的石床上坐起，没来得及躺下。因此尼克洛姆现在是一种半环抱住他的姿势，只是那横掠在致命处的虫肢让这个场景少了几分旖旎，充满危险。
“晚上好。”
乌舍平静下来，问他：“是瑞林让你来的？就你一个？”
尼克洛姆回答：“不，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乌舍理智地说：“你的行为可以说是叛军，会在期中实战中被扣光分数。”
尼克洛姆扬起唇角：“是吗？如果我成功刺杀了你呢？”
乌舍偏头，脖颈的皮肤和他的前肢摩擦，划出一道细细的伤口。鲜血流了下来，寒霜般的信息素气息蔓延开来，他问。
“你觉得自己做得到吗？”
“我经历过你无法想象的精神力抵抗训练，当我开始潜行，别说外面那些雌虫的耳目，即使是在你的精神力搜索下也能短暂隐藏。你还没意识到吗？我能够抵抗你的精神力，在你完成对我的彻底控制之前，我就能收割你的生命。”
“你知道上一个对我说，能够抵抗我精神力的雌虫是谁吗？”乌舍忽然笑了笑：“你可还不够格。”
尼克洛姆感受到什么，当机立断砍向乌舍别着徽章的左胸，然而，大脑发出了指令，身体却动弹不得。好似有某种难以言说的、更高级别的意志降临在他身上，直接接管了他的大脑。
自此，他的每一条神经，每一个细胞，他的思想他的逻辑，都由对方管控。他先是感受到这种无法挣脱的可怖的被控制感，随后觉得冷。
风沙仍在夜风中扑向岩石，摩擦出极其干燥的声响。这颗星球是高温的，连地下水都温热，空气里裹满了岩石皲裂产生的细粉尘味道，在此刻，这燥热的一切离尼克洛姆远去了。
他觉得冷。
仿佛冰穹倒错，他头顶是高悬的冰川之颠，冷意兜头而下。无形的寒流自脑域下淌，贴着他血液流动的走向蔓延了他整个身躯，他被勾勒，完全敞开在冰原之中。呼吸满是霜雪的气息，喉管和鼻腔因为过度的寒冷感受到错觉似的热度。
并非和X-08星球气温一样的热度，而是一种更深处的，更具有毁灭性的。
鼻血从尼克洛姆的鼻腔躺下，接着，他嘴里也开始呕血，呕出的鲜血滴滴落在乌舍的后颈上。
而尼克洛姆的前肢仍然死死横在乌舍胸前，离他的徽章近在咫尺。
乌舍冷静地说：“你还要继续抵抗我的精神力吗？你知道，你没办法反抗我，而我可以轻易摧毁你的大脑。”
“你自傲、好战，不受约束，自有一套行事准则。那么，要继续吗？”
“赌上你的未来，满足你的一时冲动。”
死一样的寂静，半晌，横在乌舍胸腔前的虫肢离开了。
尼克洛姆不再抵抗乌舍的精神力，随着他的控制挪开了手臂。
口鼻溢出的鲜血逐渐停止，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涣散，乌舍抽离精神力的同时，他向后跌靠在了墙壁上。
乌舍终于转身，正面直视着他。
尼克洛姆的双眼逐渐聚焦，看清乌舍在黑暗中英朗的轮廓，那对黑矿石似的眼珠充满神秘，仿佛尘封着这世界最强大最坚韧的力量。
他问：“……为什么？”
乌舍：“你能躲过我的精神力扫荡，但你想过我在进行扫荡时所使用的精神力强度吗？”
尼克洛姆：“你的意思是，你用来覆盖了一整座山谷的精神力，还不是你的全力？”
乌舍：“刚刚我也没有用出全力。”
尼克洛姆的睫毛抬起，清晰的震惊从他眼中泄露出来，他怔怔注视着乌舍片刻，忽然抬手捂住自己的上半张脸，发出自嘲的低笑。
“怪不得……”他喃喃：“我对你的控制毫无反抗之力。”
血液凝固在他口唇与下颚，乌舍脖颈上被虫肢划出的伤口也停止流血了。他的脖颈和衣领被血液浸湿，脑域受到重创以至于自控力下降的尼克洛姆不自知地耸动鼻尖，乌舍冷眼目睹着他逐渐靠近。
啪——
当尼克洛姆的嘴唇快要碰触到乌舍脖颈的时刻，乌舍抬手，干脆利落地抽了他一记巴掌。
尼克洛姆骤然回神，保持着俯首的姿势，僵硬在乌舍身前。
乌舍说：“后退。”
尼克洛姆沉默着停顿片刻，往后拉开了距离。
乌舍的指腹抹过脖颈未干的鲜血，举到他眼前。
“舔。”
尼克洛姆银白的眼珠定定望着他沾着血液的双指，饱含沸腾热度的凛冽信息素如同一场近在眼前的赐礼，他的头颅一寸寸低下去，刚硬的颈骨曲折，服从指令探出舌头。
像一只才经历训诫的狗，用舌头缓缓舔净乌舍的指尖。
乌舍微微笑起来：“现在还算不错。”
尼克洛姆舔完，他摊开手掌，掌心向上。尼克洛姆摘下自己的徽章，放在了他的手掌中。
乌舍说：“我不收留叛军，除非指挥官确有重大失误，否则士兵必须誓死贯彻他的指令。瑞林教不了你的，我来教你——尼克洛姆，我邀请你做我下一次实战的搭档。但在此之前的整个下半学期，别做让我失望的事。”
徽章被乌舍扔在地上开枪击碎，尼克洛姆望着地面金色的碎片，终于开口。
“……谨遵你的指令，指挥官。”
赫拉德最高军事基地，议事厅。
圆桌上坐着一个雄虫，四个雌虫，五个亚雌。半空悬浮着数面光屏，其中有X-08星球上峡谷的景象、山川的景象，还有在大漠中其他营地的景象。
被拖拽到最中央放大的光屏，正清晰地播放着乌舍和尼克洛姆的对峙。
当乌舍的话音落下，罗南·格雷索恩大笑起来。他是赫拉德三大将军之一，统领地面军，现任地面军第六军的军团长是他的儿子，格雷文·格雷索恩是他的孙辈。
“好小子！我就说尼克洛姆该吃点教训！”
桌上的视线瞥向坐在罗南左侧的亚雌，奥罗拉·帕克斯帕，尼克洛姆是他家的孩子。帕克家族和格雷家族关系紧密，地面军许多都是帕克家族的成员。
他无奈地笑了笑，没反驳罗南的话。
现任元帅，年过两百的阿利斯泰尔·布莱从光屏上收回视线，环顾一圈，问。
“你们认为呢？”
统领空航军的将军夏尔·涅伯格和对面的亚雌对视一眼：“战局一直到现在，这个年轻的雄虫始终没有发挥出属于S级的精神力，最多只有到A-I。而且他的整体战局意识进步得很快，大概是他身边那个叫西西里的亚雌教给他的。”
星际军是赫拉德最庞大的军系，同时由梅尔霍尔德将军和凯厄斯·温特米尔将军统领。
凯厄斯说：“按照现在的情况，战局的结果已经注定了，乌舍会赢。”
阿利斯泰尔看向珀安，梅尔霍尔德将军年事已高，现在梅尔家族基本由任十阶指挥官的珀安当权。
他接收到元帅的视线，笑着说：“我也这么认为，信息差太大，瑞林现在无论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乌舍的联军已然成了规模，他不会给瑞林时间。”
阿利斯泰尔玩笑：“你这话让瑞林听见，他要不高兴。”
珀安坦然道：“技不如人，他必须接受失败的结果。”
罗南笑问：“珀安，你的母校出现了一个这么优秀的雄虫，你会不会产生危机感？”
“现在说危机感还太早了。”珀安挑眉：“不过，赫拉德优秀的雄虫越多越好，尤其是像这种具有绝对的领袖实力的，我认为我们当初决定接纳他是个正确的选择。”
此话一出，议事厅短暂安静下来。
正如位于首都星的联邦政府在赫拉德培养暗线，了解赫拉德的情况一样，他们也在做同样的事。
自乌舍进入赫拉德，并由高空港的军官层层上报后，他们第一时间启动了对乌舍的调查。但事实上，在调查之前，他们就十分熟悉这个名字。
乌舍·狄俄尼索斯·冥，出生于利都星，后转至冥王星生活，在冥王开启了直播对雌虫进行精神疏导的全新直播方式，打破了底层民众并不知晓的知识垄断，将糅合了艺术创作的精神疏导方式摆在明面上。成功周旋于冥王老牌贵族之间，帅同友人何冬塞、何慈林及菲拉洛一同创办了艺术共.济会，扩大雄虫在底层民众之间的影响力。
如果放任他继续发展，冥王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导致他失踪的那一次袭击，明面上是冥王传统军系的不满，实际上是联邦政府的授意。
然而，谁也没想到，他在冥王星的影响力已深入至此。冥王因他爆发内战，停战条约签订后，艺术共.济会有登上政坛改头换代的趋势，开遍全星际的巡游画展笼络了大批民心，一向保持中立的塔罗斯政府逐渐加密了和冥王的联系。
这是保持了近五千年僵持局面后不可思议的变化，汹涌的暗潮给与了发生大变局的时机，这也是为什么赫拉德终于打开封锁的大门，首次主动对外伸出橄榄枝，邀请作为艺术共.济会现任代言人的明星雄虫何慈林来开展慰问军演。
乌舍的到来是他们没意料到的，这个上了联邦政府的暗杀名单，搅弄起一池风云的年轻雄虫在失踪近两年后，带着S级的精神力突然出现在赫拉德，由不得他们不谨慎对待。
阿利斯泰尔终于开口。
“千万年来，我们都非常小心谨慎，正是因为这种谨慎，我们从联邦政府的疯狂打压下保存住了那位留下的火种。”
“谨慎不是坏事，但过度谨慎可能会让我们错过时机，变革的时机转瞬即逝。”
“珀安说得是对的，如果我们想要运用这个年轻雄虫的力量，就不能恐惧他的力量——我有一种预感，大变局即将到来，而我们会站在胜利的一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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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第 1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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