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舍听到菲拉洛的话不由意外。
众所周知,只有E级以上的雄虫才能直接动用精神力,对雌虫进行大脑疏导。他之前在利都,面临导弹落下的生死一瞬确实体会到了那种奇异的感受,仿佛世界在眼前放大,化解雌虫的痛苦成为不用学习的生理本能。
但那只是昙花一现,他已经退回了E级,菲拉洛却说看着他作画能让自己的大脑变得轻松。
忽然的,乌舍记起了他曾经让A13查阅的虫族的艺术发展史。在前期,虫族文明符合历史发展逻辑,随经济的繁荣而兴盛。但在进入黑暗时期,尤其是内战时期后,包括绘画、雕塑、建筑、音乐、文学等等在内的艺术文明发展停滞不前,在那样惨痛的战争中甚至没能诞生出几部经典反战作品,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可是,如果文艺创造和精神力息息相关呢?
大部分投身于艺术的创作者都是雄虫,只有少部分亚雌,雌虫几乎没有。乌舍原本将其归因于雄虫天生较为细腻、敏.感的性格,但倘若与性格无关呢?如果是因为雄虫在创作时会不自觉用上精神力,更进一步,也许并不是直接运用精神力,而是他们的创作过程、创作成果本身就是一种精神力投射的话,那就说得通了。
无论是虫族历史上广受追捧的文艺大拿基本都是雄虫,还是内战之后直接断层的文明发展。
如果自己的创作能让仇敌受益的话,在那个时代自然不会有雄虫从身艺术。
这也解释了以他目前的等级,为什么能让菲拉洛感受到类似于精神疏导的体验。
不过虽然逻辑上能够成立,但这毕竟是乌舍的猜测,如果要验证这个猜测......
乌舍偏头,看了一眼画布。上面的索玛笑的拘谨却灿烂,一双眼珠毫无阴霾,他作画时抹掉了对方眼白中时时刻刻缠绕的不详的红血丝,事实上这个雌虫直到生命尽头,才在他的精神力抚慰下恢复了双眼的澄澈。
“明天跟我去个地方。”他开口对菲拉洛说:“我们去验证你的话。”
次日,乌舍和帮他背着画具的菲拉洛,乘着唯一一班通往T1的列车,来到了L1和T1的交界处。
T1是处于暴徒化前期雌虫的放逐之地,耸立在眼前的圆形围墙将整个T1牢牢圈住。一米五高的合金材料作为地基,两米高的钢筋栅栏在地基上紧密排列,栏杆间的缝隙只有一只眼睛宽,上面还密密麻麻缠绕着铁丝和电网。
这种围墙能拦得住人形的暴徒,但阻挡不了虫化的暴徒跨越,这也是为什么生活在与其紧邻的L1的居民会有强烈不安感。
菲拉洛知道乌舍在利都和暴徒打过交道,然而面对这种关押重刑犯似的阵仗,不由心生忐忑。
他谨慎开口:“您确定要用暴徒做试验吗?其实我们在L1也可以......”
乌舍已经撑开画板,平静地说:“没事的,T1里的不都是暴徒化前期的雌虫吗?他们都还具备理智,你现在还可以把他们看成同类,而非野兽。”
菲拉洛愣住了,甚至忘了去帮乌舍的忙,他从未想过能从雄虫口中听到这种话。
等他回神,乌舍已经把画具分别摆好,撑开了两个路边随便花40英吉买的折叠椅,在其中一张上坐了下来。
菲拉洛迟疑着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跟着他一起等待。
L1的居民基本不会往这儿来,附近的居民楼租不出去也荒废大半,因此这里十分冷清,一时之间只有风吹过灌木林的窸窣声响。
他们坐的位置离围墙很近,菲拉洛仍存不安,时不时转头四望。间或看向身边的乌舍,对方模样英俊,眉眼深邃,表情非常平淡,丝毫没有身处这种荒芜之地的紧张感。
半晌,围墙另一面出现一道身影,目标明确地往这边晃。
菲拉洛立刻站了起来,隔着电网和走到近前的雌虫对视。这个暴徒不修边幅,棕褐色的短发蜷曲打结,眼中爬着血丝,双手插兜左摇右摆地端详着菲拉洛和旁边的乌舍,连续耸动鼻尖。
“哎呦,这是什么?”他夸张地感叹:“我看见了一个雄虫!阁下,您怎么到这儿来的?是想带着你的雌君来像观赏稀奇动物一样观赏我们吗?您可真会找乐子!”
“不过您可要小心哦,我看您的雌君没什么力气,可不一定能护住您。如果被我们爬出来拖进墙内,您可真有的爽了!”
菲拉洛听见这番话迅速涨红了脸,拳头都捏紧了,对面的暴徒哈哈大笑,轻蔑的笑声回荡在围墙上方。
乌舍站了起来。
他的表情没因雌虫的戏谑产生任何变化,反而步步走近。雌虫意外于他的反应,笑声反而低了下来,直到乌舍的脚尖几乎抵到地基,他们之间的距离只剩一面栅栏。
乌舍问:“你叫什么名字?”
雌虫盯着他,没说话。
乌舍忽然一笑:“你怕我?”
雌虫额角绷起青筋:“乌苏木,我叫乌苏木!为什么问我的名字,我的阁下,您是对我一见钟情了?”
乌舍无视他的口无遮拦,径直说。
“好吧,乌苏木,我是来这做生意的。我给你画一幅肖像画,你支付我50英吉,怎么样?”
“......肖像画?画我?”
“是的。”
乌苏木的表情变得很奇怪,意外、好奇、惊疑不定......他用诡异的眼神注视着乌舍,沉默后开口。
“太贵了,我出20英吉。”
菲拉洛忍无可忍,怒斥:“你别给脸不要脸!”
乌苏木好像更习惯这种态度,立刻就要露出原先的轻佻笑容,却被乌舍打断。
“好。”乌舍点头,走回画架边,颔首朝他示意:“你就站在那里吧,我没画完之前不能离开。”
菲拉洛和乌苏木同时收声,乌舍把画架和椅子都摆成侧面对着围墙的姿势,这样乌苏木就能透过围栏间隙看见他的作画过程和画纸。
眼见他真的要开始画画,乌苏木身体变得僵硬,忍不住问:“......不用先收钱吗?”
乌舍只是说:“安静。”
为了控制变量,乌舍这次画的还是油画,他打算等确认自己的猜测正确后,再试试素描、水彩等其他画种能不能达成同样的效果。
他最惯用、最擅长的画种也是油画,大片的颜料涂上画纸迅速架构出轮廓,陌生雌虫的身影逐渐成形。乌舍沉下心来投入绘画,神情因绝对的专注显出严肃,间或将目光投向栅栏那侧的乌苏木,那眼神也含着丈量的力度。
不知不觉间,乌苏木也安分下来。他面孔上原本只是夹杂着好奇的百无聊赖,但随着颜料铺开,他的心神渐渐被吸引,一双眼睛无意识地跟着乌舍的画笔转,连习惯性紧绷的肩线也彻底放松,而非先前刻意做出的混不吝姿态。
他的呼吸都放轻,唯恐惊扰到面前的雄虫。
菲拉洛也被乌舍吸引,不过他有意克制,留着三分心神盯着乌苏木。日光逐渐西斜,肖像画已经进入到收尾的阶段,菲拉洛发现绘画对于暴徒的影响力似乎更大,这时对方已经全然失神,竟怔怔地往前走。
“喂......”
他愣了下后赶紧开口,但已经晚了。乌苏木伸出去想要触碰画纸的手落到了电网上,灼目的电弧一闪而逝,随着剧烈的惨叫,雌虫捂着皮开肉绽的右手倒在了地上。
乌舍霎时回神,惊讶地望向栅栏对面,乌苏木额头直冒冷汗,却咬牙重新站直身体,用几乎是敬畏的口气说。
“我没事,不用管我,您继续画吧。”
乌舍没有立刻动作,他便再次重复,眼神诚恳:“请您画完它。”
菲拉洛目睹这一切,先前积攒的怒气散去,莫名生出几分怜悯。乌舍收回视线,重新抬起画笔,十分钟后,属于乌苏木的脸跃然纸上。三分轻佻三分浪荡,眉目间却沉淀着隐晦的忧郁与悲哀。
乌舍用一层透明薄膜覆盖了纸面,以防颜料刮蹭,然后将它卷了起来,用细绳绑住。
他说:“我扔进去给你。”
乌苏木呆呆地看着他动作,直到听见这句话才魂魄附体,语无伦次地问:“给我,这幅画给我吗?”
“这是你的肖像画,本来就是要给你的。不过你要回答我几个问题。”乌舍想了想,“还有要付钱。”
乌苏木立刻说:“当然、当然。”
乌舍示意菲拉洛把收款账号给他,菲拉洛用终端调出收款二维码,乌苏木隔着栅栏扫描。滴的一声,这个雌虫转了2000英吉进来,比原本说好的价钱高了一百倍。
听到收款提示,乌舍也没说什么,只是问。
“你有认真看我画画吗?”
“......我几乎都忘了眨眼睛,阁下。”
“那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非常好。真的......不仅是您画的好,您画画的时候有一种魔力在吸引着我。您知道的,我不是有意冒犯您,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暴徒。但是看着您画画,我的心情非常平静,脑袋甚至都不痛了,或者说,我完全忘了这件事,直到现在那该死的头痛才回到我的脑子。”
乌舍表情缓和了些,手臂用力,将卷好的画纸抛过栅栏。乌苏木简直像个等待接住糖果的孩子,原地手足无措了好几秒,才捧住落下的画纸。
握住肖像画的那刻,这个初见十分不羁的雌虫变得异常温驯,他垂着头,低低地说:“真的很感谢您,阁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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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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