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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浮萍

长宁街是皇城最热闹的街市,商贩小摊吆喝着,一言两语间便能将自家东西的好夸上天去,贵族儿女、商贾人家,就连城外的想也村户都出来图个喜气,凑个热闹,

人来人往间,勾勒出这场盛大祭月节日的隆重,对团圆和平安的渴望。

比街道上更繁华的是各处的赏月楼,尤其以四方楼为甚,楼坊共有七层,建造风格华丽张扬,一层最为喧闹,越往上越安静。

卫梨和萧序安出宫后在一处宅院褪去宫装换上了寻常衣服,两人都带着帷帽,遮住面容,上去时走的是侧门,有管事带路,虽亦有人遥遥张望,但未曾敢上前叨扰,

四方楼的每层回廊都将养着花草木植,品种不同,随着楼层的变化,精贵程度也在提升,不知道这背后的主人是个什么来历,搜罗出各种各样的珍奇异宝,四处梁木上都可见的锦纱,镶嵌着一颗颗饱满圆润的珍珠,还有各式精致的玉石翡翠摆件。

四方楼或许更应该叫藏宝楼,这是卫梨曾经来时和萧序安说出的感慨,萧序安笑她没见过俗气玩意儿,却也在之后心疼卫梨的孤苦,将府中宝库的钥匙给她,拿取使用,皆是随意即可。

层高人行,萧序安牵着卫梨走到三层后,便将人背着继续往上走,虽早就知晓太子宠爱侧妃,但是这般怜惜,作为知晓两人身份的管事还是差异了几瞬,

倒是暗处的侍卫早就习惯自己主子在侧妃面前会做出各种不符合身份的行为,何人说教劝阻都没有任何用处。

楼坊的顶层视野最为开阔,可以俯瞰这整条长宁街,万人灯火,入目璀璨,是盛世之景,这也是未来萧序安要接管的一切,他这样的人,是注定要成为明君贤主的,而不是为了一个女人频频失去原则,

萧序安背着卫梨,步伐依旧稳健并无半点迟滞,贴在他的背上,能明确感受到这个人的力量,感受到他宽厚的肩膀,卫梨盯着萧序安的侧脸,远处的光亮洒落下来,映出鼻脊的轮廓,高挺利落,他唇薄,据说这样的人大多情感寡淡。

其实萧序安的确是个生性冷冽,入得他眼的东西太少,能放在心上的便是少之又少,他自有记忆起便追求权力,揣测人心,太傅说他这个人太过冰冷算计,日后怕是会误入歧路,然而萧序安将太子之位守的牢固,

他符合太子这个位子的一切特质,性格、能力、手腕,登上帝王的宝座,利用所有可以带来利益的一切。

可这样的人也有主动栽跟头的时候,

世家讲究姻亲,儿女之间的婚姻之事,是织牢彼此关系的筹码,撕碎和自己母族家的婚约,是极为任性且愚蠢的决定。

厢房内设的屏风材质上乘,是由机关师打造而成,十二扇每一部分间为榫卯结构,丝线绣制的星河图样随着屏风方向变动会呈现出不同的样式。

卫梨的抚摸着银丝绣成的月亮,只听见细微一个响声,

屏风的图样巧妙的转换,俨然一副依偎在一起的才子佳人,男子束冠而立,执长剑,女子发髻温婉,手中还握着团扇,眉眼间娇俏灵动,笑意盈盈,

两人空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就像是永远都不会分离的样子。

“阿梨,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对吗?”

萧序安从后面抱着卫梨,下巴搁在她的肩上,轻声询问,他的指骨拂过丝缎上的女子眉眼,动作轻柔,那是照着卫梨的模样绣出来的,执剑的男人,自是萧序安的样子。

绣娘们拿着画师给的图像,一针一线皆是用心。

打更钟声响起,戌时已经过去,四方楼依旧灯火不熄,交谈声音,对酒作诗,这衬得此处格外安静了些,卫梨将原本伸出触碰屏风的手指收回,她偏向一侧走,站在了窗子前,夜风徐徐,

卫梨没有回答萧序安的期待。

她看到这种机关术制成的屏风也反应平平,

萧序安站在双人绣图前,没有什么表情,眼眸中溢出道不明的情绪,他将视线转向自己刚刚握着卫梨的手,五指微曲,微微发颤,

萧序安衣袍一甩,迈步向前同卫梨站在一起赏月,靛青色的衣袖下,拳头紧握,戾气和不甘滋长,

地面上投下一道浓重如墨的影子,

他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人会变得冷淡,毫无征兆的,疏离、抗拒。

万家万户团圆的日子,卫梨想起读过的一句诗,“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时间流转间,也渐渐体会到其中意蕴,完全陌生的时空朝代,这一轮月亮,都能比任何人理解她的思念,

卫梨抬首,眼睛近乎是一眨不眨,

她穿越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对这里太过熟悉,一花一木,宫规礼仪,她是否是如同坊间话本上故事那样,多了一段光怪陆离的记忆,还是说自己和那个丞相府的小姐一样,得了疯病。

卫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未去主动去察觉身侧的人,更不会注意到男人愈发阴郁的眉宇,

她的衣角被紧紧抓住,指骨紧攥蔓延出丝丝委屈,有一滴还是两滴泪珠无声垂落在地面,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萧序安往卫梨的方向又挪动了半步,将湿渍踩在脚下。

天元国的太子殿下,经历刺杀无数,曾被长刀划穿骨肉,也曾流落山石荒流,

萧序安只在和妻子初成欢时流过眼泪。

璨星伴圆月,长街上的烟火发出声响,喝彩声、欢闹声,这些声音敲击着沉默的两人,他们并肩站在窗前,萧序安伸出手,抚摸卫梨的脸颊,力道轻柔,墨色眸子中还残留着点点晶莹,是卫梨不愿再去看懂的深情。

“阿梨,我请求你,告知我你在逃避什么?”

他必须要知晓是什么人,什么事,让阿梨分了心,若非是这样,阿梨怎会变心。是的,萧序安将卫梨的心思不定视作变心,就如同很多举案齐眉的夫妻那般,甜蜜时做出多少承诺,坚信白首不离,可一遇见更可心的人便会将从前种种忘却,便会移情别恋、另有新欢。

于萧序安而言,他绝对不会接受有什么贱东西吸引了卫梨那么多的心思。

又一轮烟花被点燃的声音,合着亥时的更声,比刚刚更盛大,更嘈杂,混乱里,卫梨恍惚听到一个词,原以为是幻听,却又再次响起,在嘈乱中比任何明镜都要清晰。

她急着伸出窗外,半身落出,“费列罗”的声音还在继续,似在下面楼层的某个角落,卫梨顾不得其它,急匆匆的往楼台处跑,

在萧序安希望得到回答的时候,在萧序安不知所以的时候,

她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急切,匆匆的,像是遇见了比任何人都要重要的事情。

四方楼每层都高,卫梨几乎是要跳下去的速度,她差点摔倒,她顾不上摔倒,声音又在此刻出现,是从六层一个年轻女郎口中发出的。

“你刚刚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在讲费列罗巧克力?你是不是穿越过来的?”卫梨步伐踉跄且急切,她跑向发出声音的人,

被她紧紧抓住胳膊的女郎是位官家小姐,刺史家的幺女,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无礼举动吓到,怔愣后恼怒,“你是谁家的小姐?怎么如此不知礼数?”

卫梨听不得其他声音,也不在乎周围人目光审视,她不肯放开这女子的手臂,“你刚刚是不是在讲费列罗巧克力?你告诉我!”卫梨的声音变得尖锐,执着,她死死抓着刺史幺女,眼睛盯着她的脸,等待答案,等待她再说出“费列罗”三个字。

费列罗巧克力。只属于现代社会才存在的东西和名称。

她没有听错,刚刚过来的分秒时间里,她确认了很多次。

萧序安跟着卫梨的方向出现时,就听见她近乎哀怨的声音,那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体会的祈求:“我求求你,告诉我,你也是穿越者。”

原本谈笑风生的众人都停顿下来,看着这个闯进来的疯癫女人,他们窃窃私语,却在萧序安出现的一瞬噤声,他并未带帷帽,俊朗的面容暴露无遗,六层的公子小姐中有人认出他,倒吸一口凉气后赶忙行礼,连带周围人都被波及出慌张,

太子殿下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

他们没犯什么罪吧?

众人在心里迅速回忆,是否最近有过违反律令的事,天元国律令严明,天元国的太子殿下更是以铁血手腕惩治所有作奸犯科之人。

太子殿下眼里没有其他人,只走向卫梨,将人搀扶好,以一种冷漠的和善开口:“你是谁?”

“家父刺史赵方世。”

萧序安继续问:“你刚刚在叫谁?”

“回殿下,是臣女表姐,冯氏叶萝。”

冯叶萝躬身在一旁,礼仪标准,听到呼及自己,她颔首示意,挑不出一点错处,是一位将礼仪规矩刻在了骨子里的贵女。

短短几息间,卫梨失去所有力气,

她的目光在赵小姐和冯叶萝之间循环,看到她以为的“费列罗”原来是冯叶萝,是她空耳听错,是她过分幻想致使耳拙,她将相似的发声扭曲成自己想要听到的样子。

卫梨快要瘫在地上,萧序安紧紧贴着为她提供支撑,他言道:“阿梨听错,多有叨扰。抱歉。”

太子殿下亲自为他的侧妃失态变成一时听错的小事儿,尽管这么多人都心知肚明刚刚这个女人如同疯子,此刻却无一人敢反驳,

萧序安要护着名声,要让侧妃留有体面。

他们天元国英明神武、睿智如神的太子殿下,数十年如一日地钟情于一个疯癫女人,在场人心总各自嘀咕,甚至生出些更出头的心思,但现在,

这一刻,没有人敢做出头鸟。

两人离去,宽大的背影抱着女人下楼,衣袍交叠间生出些和谐的韵味,人高马大带刀护卫沉默不言跟在身后,

萧序安察觉到卫梨现在的情况,恐怕比前些日子生病还要更糟一些,他运上轻功,几个呼吸间,带着卫梨远离了导致她失控的楼坊,

他不敢问,萧序安敏锐的察觉到,这些陌生的词汇文字,是卫梨疏远他的原因,至少是原因之一。

从前时候初相识,萧序安只觉得卫梨古灵精怪生出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有时言语间流露出奇异的违和,他从未探查过什么,也不觉得卫梨的身份和过去会影响他们,

可如今,萧序安抱着怀里的人,这般清瘦,手掌甚至梦隔着衣服感受到骨骼的触感。

他怜惜地低头亲吻卫梨的眼角,将咸咸的泪水轻轻舔舐,

如同兽类伴侣之间的安抚与亲昵。

告诉我,相信我。

萧序安多想说出他是值得依靠的,可挡看到卫梨的泪珠时,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眸中生出些氤氲水雾,忍不住地将怀里忍抱的更紧一些,再紧一些,萧序安迫切的希望自己能读懂卫梨到底在想什么,她到底需要什么?

她想要的,只要他有。她应当向自己开口,而非将事情埋在心里不说,萧序安自幼便拥有揣度人心的能力,可如今却在最需要揣测人心时束手无策,他好似从未读懂卫梨,他的了解和掌控似乎随时都会失效。

远处的空中爆发出新一轮烟火,璀璨夺目的闪亮映出两人依偎在一起的通红双眼,太过可惜的是,萧序安和卫梨的感情越来越乱,心事重重,阴影滋生。

那些人看阿梨的眼神令萧序安愤怒,他想拔剑割下所有人的舌头,刺烂他们的眼睛,这样就不会使得阿梨听到烂七八糟的言语,阿梨不会失态,那些目光中的鄙夷算计,刺激着萧序安胸中的戾气,

他大抵也是随着卫梨的变得“疯癫”了。

马车行驶回府中,才刚将卫梨送至居住得院落,萧序安便再也控制不住胸中郁气,舌头率先感知到腥若铁锈的味道,他嘴角渗出通红的血丝,

这样子的萧序安,看起来竟多了几分骇人的偏执。

萧序安呼吸不稳,他沉沉看着比他还要沉默的卫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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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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