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这江家的女儿怎么样？”
那日午前，阳光透过窗户在金砖地面洒下细碎光辉，外人都退下后。
太后独自坐在东次间的暖阁里，倚着引枕，半盍双眼，手里缓缓拨动一串小叶紫檀木手串。
年长的三七姑姑服侍在一旁："奴婢瞧着，这江二小姐年龄虽小却不卑不亢，沉稳大方，颇有瑛淑妃当年的风范啊。"
“瑛淑妃？”手上的珠串缓缓停下，“江家女当年可是人人追捧的。”
“年儿，你觉得呢？”
屏风后萧祈年缓缓走出，在斜方凳子上坐下，刚才瑛淑妃来之际，太后只让他回避。
“皇祖母眼光向来是最好的。”萧祈年很清楚太后把他留在这里的原因，也心知肚明邀请那个小姑娘参加赏花宴的原因。
“哀家听说，那江家姑娘是江大人家的幺女，母亲出身陈郡谢氏。”
“谢家这些年可低调了。”三七姑姑略有些担忧。
“低调才好，不冒尖说明聪明人多 。”太后顿了顿，睁开眼看着萧祈年，“年纪虽小，模样已这般出挑，更难的是有副玲珑心。”
萧祈年没有说话——先帝时期子嗣众多，除开大皇子乃外族女子所生，剩余十五个儿子，最有登临帝位希望的分别是贵妃所出的五皇子，纯妃所生七皇子，以及最后入局由继后收养的九皇子。
九皇子便是当今圣上，他原是一个小小美人生的孩子，先帝发妻因病去世，继后崔氏入宫迟迟无子就过继了已经十岁的他，而过继不到半年就怀孕迅速诞下十皇子，他的父亲秦王。
可谢家与五皇子一向交好，五皇子死后，谢氏女便迅速与江家成婚。
江家世代忠心，先帝死时今上年幼更被赋予托孤之名，是名副其实的今上心腹。
太后微微坐直了身子，指尖轻轻敲着紫檀小几的桌面，发出笃笃轻响，仿佛敲在人心上，语气里带着居高临下的算计：
“关键是，她年龄尚小，及笄还有两三年。此刻先定下名分，便是将江氏一族拉拢到你这边。时间在我们手里，若这几年下来，你觉得她不合意，或者长大了不如现在灵秀，寻个由头解除婚约也并非难事。”
萧祈年垂眸，看着地上晃动的光斑，心中明了。
“年儿，阿愿若是知道你成婚，泉下也定会高兴的。”
崔愿，他的母亲。
"祈年？祈年？萧祈年！"萧怀瑾无语伸出手在他眼前招呼几下，“看这么入迷？”
“没什么。”萧祈年骤然回神，低头错开女宾席上投来不解目光的江斐月。
“那是上次遇到的江家的小姐吗？”萧怀瑾顺着他视线望去，尽头坐着个如珠如玉，清雅沉静的女子，“你若中意她，我就去回禀皇祖母，就是这二小姐还未及笄吧。”
......
不过几日，又回到宫中。
江斐月真切感觉自己坐在这里比每天五点起床的早自习课堂还要难熬。幸好没有类似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当众献艺的环节。
“今日无他，唯有‘尽兴’二字。”
她轻抿一口杯中的桃花酒酿，只听见这句话便见周围贵女三三两两向不同地方走去。
本朝男女大妨不算严格，但也只有在赏花宴这样相亲性质的时候才允许如此松散 。
这酒酿味道极好。
宴席间的喧闹，如同逐渐升温的酒意，熏人欲醉。丝竹声，谈笑声，杯盏碰撞声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笼在上空。江斐月端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应付了几位世家小姐的询问，目送与原主关系尚可的小姐离去。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粘稠，带着各种香粉，酒气和花朵混合的甜腻气息。
江斐月趁着无人特别注意的间隙，不动声色侧身，装作被一丛开的正艳的粉白牡丹吸引目光，莲步轻移，绕过了这堵由人群与花木打造的笼子。
一步之遥，身后声浪仿佛骤然隔绝开来，朦胧而遥远。
她长舒一口气，并未停留在原地，沿着一条被茂盛花木遮掩的卵石小路，信步想更深处走去。
终于逃了，再多呆一会零格电i人会倒在场地里的。
不知不觉，鼻尖萦绕的浓郁花香淡去，取而代之是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
江斐月抬眸，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片桃林。
桃花灼灼如火，仿若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华彩与热烈，微风拂过，无数花瓣簌簌而下，沾上她未来得及躲避的裙摆和头发。
宫里竟然有这般好看的地方，她不会误入什么宫闱禁地了吧？
江斐月脑海中闪过无数古言小说的情节......嘶，保险起见，她应该悄悄，悄悄装作没来过这里。
桃花林外九曲回廊的拐角，一道欣长身影早已驻足。
萧祈年眉头一挑，隔着一片疏朗的花枝，看见一少女立于桃花树下。
少女穿着一身窃蓝色绣缠枝玉兰绫锦襦裙，外罩一件品月绣玉兰花分纹样的缕金纱氅衣，在浓艳桃花映衬下，清雅如山间新雪融化后，从石缝探出的一株新兰。
一样又不一样，他不自觉想起街市上那个飞扬着黄土的馄饨摊前的少女。
从第一次在书局旁惊马见到她，萧祈年就知道此人并非一般大家闺秀。
他平生坎坷冷眼旁观昭京的暗流涌动，素来不信世人表里如一。
全天下都知道皇帝最是敬重太后这个养母，喜爱秦王这位弟弟，赏赐最豪华的王府，最多的田庄，特许见君不跪的权力。但他的皇伯父打心里讨厌他的父王，讨厌这位名正言顺地太后亲子，讨厌这个娶了清河崔氏女儿的十皇子。
但同样他的父王也知道，皇帝喜欢他，所以他的父王再宠爱侧妃与二弟也不会动摇他的世子之位。这与侧妃的姐姐是皇帝新宠，是皇家要斩旧世家最得力的一把刀不同。
那江家这位二小姐呢？
他手下暗卫查到的消息只有寥寥几句千娇万宠，身体孱弱的信息。
萧祈年不信。
自打第一次在书局见到她之后，昭京狸猫换太子的戏剧沸沸扬扬，论谁也找不出“AA”这个墨客究竟是何等真面目，而太子流传未平息，AA又发表一本王府之论的小说。
接二连三埋伏在江府之外的暗卫全盘死在京郊，一刀封喉。明显下手之人武艺高强。
他不信有这样多的巧合，但到目前他也只能怀疑那张稚嫩尚未张开的少女皮囊下藏着一颗比干心脏与引火借东风的勇气。
若事实果真如此，萧祈年不得不夸赞一声她的得天独厚。
论背景，世家底蕴，帝王忠臣。
论家庭，家中幺儿，掌上明珠。
论智谋，玲珑七窍，夙成之德。
论才情，林下风致，清心玉映。
现在她尚且年幼，等到长成那一刻，会掀起昭京怎样的风云变化。
桃花树下，江斐并未注意到这道仰望的凝视。短暂放空后，她的心思迅速拉回现实。
今日赏花宴不知能促成几段姻缘，
昭京皇室子嗣单薄，陛下登基二十年后宫只有四位皇子与五位公主。
贤妃所出大皇子只有一位正妃，按照惯例还会娶两位侧妃入府；太子尚未娶妻；四皇子年仅十岁。大公主去年嫁了骑都尉，二公主未婚，三四五公主最多不过八岁。
今日昭京有名有姓的适龄官宦子女几乎齐聚，江斐月暗自寻思，总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
就在她即将迈出下一步的一霎那，玄色身影恰好从另一侧步入，两人险些撞个满怀。
她惊呼一声，猛退后半步，猝然抬头脱口而出：“怎么又是你？”
嗯？
“你这叫什么话。”萧祈年脸色瞬间冷淡，咬着牙面部线条绷紧，眼神不耐又凶巴巴的。
“什么什么话？”江斐月瞪着眼感觉这个第一次就吓到她的秦王世子，在某些时候真的有病。
“该我问你为什么在这吧。”萧祈年扬起下巴，舌头微微顶一下下颚，没好气问道。
“关你什么事？”
江斐月没好气转身打算离开。
等等，江斐月突然恍然，选妃的赏花宴邀请她一个黄毛丫头参加干什么？
皇后？徐贤妃？太后？——
“哎，江二小姐走的未免太过爽快，本世子听闻二小姐喜读诗书见地丰富，特地寻来希望一解之惑的。”萧祈年伸手拦住她的去路。
江斐月狐疑看着他从袖中拿出一本封面熟悉的书籍——
不好，原型掏出他的同人话本了。
在线求，舞到正主面前怎么办？
“这本书虽写的不多，却是京中热门，本世子也是想尽办法才拿到这样原装的一本，不知二小姐可愿驻足？”
江斐月面无波澜，接过精装的书卷：“没想到世子也喜爱看这等闲杂之物。”
“二小姐竟称这些为闲杂之物，萧某上次见二小姐从醉仙楼出来，还以为今日能一投其所好呢”萧祈年垂下眼眸，做出略委屈的模样。
江斐月默默退后一步，怀疑迅速压过所有其他情绪。
他在威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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