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这事了。”江氏似乎变了个人,又回到从前那副忧郁、沉稳的模样,“既然大家都在,我有话想说。”
江氏将几人迎进屋,屏退了左右。
“什么不说这事?”江清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为何总是我们忍气吞声?”
江氏抬眼看着她,空洞眼眸泛起灰蒙蒙的光,却如同死水一般。
江清月愣住了。
“我自省,此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即便是现在站在菩萨面前,我也能对着良心发誓,从以前到现在,绝无任何邪念。”江氏喃喃道,“可如今走到这一步,我想,也许还是我哪里做错了,或者做的不够好,老天要如此惩罚我,使我六亲缘浅。”
她回想起自己的一生,轻飘飘地为自己定了终点。
“可我已不愿像一滩渐渐腐烂的污泥,束缚在这形容枯槁的躯体中。”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江氏想要说什么。
“人生四十载,我之如浮萍,风来吹、雨来刷,任凭被推向何处,身不由己。”
康显郡王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道:“有事就说事,你这样,没人听的懂你想说什么。”
江氏的目光从遥远的虚渺中回过神来,顿了顿,坚定说道:“我想是时候离开了。”
郡王爷满脸疑虑和不耐烦,说道:“你要去哪儿?”
江清月却心里一紧,连忙拉住她的手臂道:“阿姊,你之所以感觉到你现在的心情,全然是因为她们给你的药有成瘾性,一旦断用便会造成抑郁的情绪……”
江氏摇了摇头,江清月却依旧喋喋不休。
“我有法子可以改善……什么郡王府、□□,仔细想想都是虚无,有何作用?我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纵然有来世又如何,生活依旧一团乱麻,索性都扬弃了去,我们离开盖州卫,去应天府,过一日算一日……”
这时候,即使是再愚钝的康显郡王也察觉出气氛的低沉,反应过来,大拍桌子、猛地站起身说道:
“绝不可能,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外人必然会猜忌是我愧对于你,逼得你不得不自尽……你倒是不管不顾撒手人寰了,你留我们一大家子的颜面往哪儿搁?”
江氏冷笑一声,“这郡王府可以假戏真做,却不能做场真戏?”
康显郡王愣了一下,原本江氏整日浑浑噩噩、神智不清,朱彤的事情虽没刻意瞒她,却也没打算让她知晓,如今被说破,他面子一下挂不住,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江氏慈颜道,“或许是太过想念故人的缘故,也相信冥冥之中终究会再相聚,叫我不再怕起那些事来……若如真有这样的机会,何尝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郡王爷双眼虽仍看向江氏,心却想着曾经的发妻。
江清月几度哽咽,颤颤道:“你去我便跟着去。”
江氏有些恼了:“你这女子,今年已经一十八,正是独当一面的年纪,还赖着我,算什么事?难道,这个世界离了我,就崩塌了么?”
她皱眉怨道:“我一早便做了这打算,任谁说什么都不好使,告知你们并非心中犹豫不定,只是念着众人相识一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做个无意义的告别罢了。”
李善俪神色复杂,她同为人母,被江氏的悲怆所感染,隐隐理解她所思所感,心中沉闷,如同大石头压在身上。
但又想起自己觊觎郡王妃的位置十余年,算计万千,如今机会得之不易,李善俪的嘴角又不自觉牵动着上扬。
仿佛是脖子以上在欢喜,脖子以下在悲伤,李善俪只好拿起团扇挡住了脸。
江氏却误以为李善俪正掩面而泣,她的面容缓和了一些,轻声道:“你瞧你们这些人,我近来身体状况如何,是众所周知的,就好像你们没私下安排我的后事似的……这番我只是抬上明面来讲,怎就接受不了呢?”
“自然什么时候去,和你决定什么时候去,这完全是两码事。”郡王爷从鼻孔里呼出一口气,两手背在身后。
“即是自然去,也是决定去。”江氏眨了眨眼,“我已经同潼儿商量好,今年要陪她一同南下。”
郡王爷看了看李善俪,又看了看江清月,仿佛在说江氏的脑子又糊涂了。
多年以后,江清月已经不记得那日的“会议”是如何结束的,自己又是如何浑浑噩噩回到住处。
但她记得那个清朗的星夜,晚风轻拂,蝉鸣阵阵,总睡不踏实的江清月不知为何在那一夜睡得香甜。
她梦见自己刚来这个世界时候的样子,阿姊温柔的笑容。
她梦到已经一年未见的潼姐,正坐在船边,一只手指轻轻摇着那清香味的荷包。
第二日清晨,街上的叫卖声响起时,康显郡王府传来消息。
康显郡王妃薨,无病无痛,她们至今也不知道是她“决定去”了,还是“自然去”的。
那一日,距离朱潼离乡南下恰好过去了一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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