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朔风卷着细碎砂砾掠过互市高耸的旗杆，周朝玄色龙旗与西域诸国的彩幡猎猎作响。
贾环呵出一口白雾，拢了拢身上的狐裘：“这会儿竟这么冷了。”
石头说：“临冬了，爷若是还冷，再加件衣裳，可要仔细身子”
贾环抬手压了压额前镶着金线的貂鼠卧兔儿，细密的容貌扫得他眉间发痒，“好了，可别念叨了，我今晨就打了一声喷嚏，你就念了不知多少回了，好不容易来了这里，快些瞧瞧新鲜去。”
贾环昨日傍晚才来，那时互市已经结束，自然没觉得有什么热闹的，此刻抬眼看去，眼前延展的市集，宛如打翻的波斯琉璃匣，西域毡毯的靛青色，与周朝华贵多彩的丝绸汇成一副图画。
周允今早一起来便在忙碌，又怕贾环不懂这里的行规，派了周四跟着。周四指了指一旁的皮毛摊点：“三爷，这边瞧瞧。”
贾环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缠头商人正抖开一张雪豹皮子，“看着成色不错。”
周四压低了声说：“北疆今年动荡，为了生活，这皮毛价格远比往日浮高两分，三爷若是想要，可得使劲的压价才好。”
贾环点头，要说压价，还得是周娘子最厉害，他暂时看看，还不一定要买，他更喜欢狐裘。
此时隔壁摊子爆出一阵胡笳的奏音，旁边又一位高鼻深目的舞娘在旋律中旋转起舞，她的石榴裙绽开时，露出了腰间缀满珊瑚珠的银链，一旁的摊主将众人看过来，举着手中的珠串，“来看看，波斯的红珠。”
贾环看了几眼，这东西在京城卖的挺贵，在这里就是当街售卖叫价了吗？假的吧？他还在一旁看到了一个个挂起来的东西，像象牙？贾环有些不确定，这玩样要是放在现代，那可真是刑得很。
此时，一阵驼铃声响，唐奇和石头连忙护着贾环退到一旁，就见路上走来几个骆驼，上面驮着的柳条筐子里是小块的石头。
贾环惊讶地张望着：“石头？不对，应该是籽料？”贾环见一个石子滚落，便捡了起来查看，确实是一个青玉籽料。
玉贩子走过来，见贾环穿的华贵，堆着笑问：“爷要不要看看玉料？这个五两银子，爷转手卖给那周朝的玉匠，至少能翻个倍。”
贾环看着手中的石子，就这么一块就要五两银子？他迎着光能看到理由游动的絮状纹路，他一时看不出个好歹来。
周四抬手拍了那贩子的肩膀，“你这价是张口就来啊，你亏不亏心，还五两银子。”
那贩子见了周四，笑道：“这不是想着年关了，攒点银两嘛，这位是四爷的朋友？”
周四说：“我们老大的兄弟。”
“哎哟，那我可真是没看错，果真是贵人。”那贩子搓了搓手，笑说：“送这位爷了，一块籽料，若是爷想要货，回头来看看。”
贾环正想说话，那贩子钻进人群里不见了，他握着手中的籽料，没想到今天的第一个收获是这个。他让石头收好，又继续朝着前走。
贾环见唐奇瞧着路边卖的硬糖，掏了银子，说：“去买点来尝尝。”
唐奇忙不迭地去买了几块，递了一块大的给贾环。
贾环看着手中琥珀色的硬糖，上面还沾着几粒芝麻，不对，应该是孜然，他咬了一小口，一股浓郁的甜香混合着辛辣，瞬间在舌尖炸开，呛得他眼角泛泪，“怎么还加了茴香？”
周四哈哈一笑：“三爷，人家就是这么个吃法啊。”
贾环吃不惯，吃了两口便不吃了。
互市上各种生意都有，来的客人是用银两购买，但大部分的行商是以物换物。
贾环见有合适的就买下来，有些不确定的，他回头都会去问周允，他是这互市的常客，一部分的摊主都认得周允，周允熟悉这里的市价和品质。
周允一直忙到第三天，这才得空，一早便拉着贾环出了门。
贾环疑惑地问：“周大哥，我们要去哪里？”
“放心，不会卖了你。”周允神秘一笑，带着贾环到了另外一条街市上，贾环抬眼一看，这里的摊点售卖的全是猛禽和宠物。
贾环瞧着那摊点上的大鸟，不确定地问：“那是鹰？”
周允说：“是海东青，喜欢吗？这么大只了不好养，你若喜欢，可以买只小的，慢慢驯养。”
贾环嘴角抽了抽，那可是海东青啊，他哪里会养？又不是狸花猫。此时，前边传来一阵讨论声，原来是有江南的商人用苏绣换突厥良驹，贾环有踏云了，良驹价格不菲，他便没再看。
周允带着贾环继续走，此时一阵犬吠传来，周允说：“你不是想要几只犬看庄园，去瞧瞧？”
“周大哥带我来，就是为了这个？”贾环的眼睛一亮，朝着那家摊子看去，就见摊位上摆着好多笼子。
一位商人正坐在一旁，他的身旁拴着五六条大狗，毛色青灰，脊背高耸，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泛着冷光，它们虽被铁链锁着，却仍躁动不安地来回踱步，喉咙里滚动着低吼。
贾环咽了口唾沫，“周大哥，他们好像不是狗啊。”
周允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若是寻常的狗，我又岂会特地带你来？你不是一直想要狼犬吗？瞧瞧，喜欢哪只，周大哥我送你。”
贾环瞪大了眼睛，仔细端详着这些狼犬，心中既惊喜又有些害怕：“真的是狼犬啊？它们看起来好凶啊，会不会太危险了？”
摊主用生硬的官话说道：“爷，这可不是拿来玩的狗儿，是真正的草原狼犬，能追马，斗熊的，这么小只，少说也得三十两。”
贾环看着摊主手指的那几只幼犬，心中暗暗咋舌。这些幼犬看着不过是三四个月大，竟要三十两银子，这也太贵了吧？
虽然大犬看起来威风凛凛，但难驯服啊，还是买小犬合适。贾环的目光掠过这些笼子，忽然，被一只灰色的狼犬给吸引住了。
这只灰色狼犬被单独关在一处，静静、地趴在那里，后腿上带着伤，鲜血已经凝固成暗红色。它见到贾环看向它，也定定地看着贾环，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倔强和灵性。
贾环“咦”了一声，心中涌起一股怜悯之情。他疑惑地问摊主：“它怎么伤得这般重？气息奄奄的，您怎么不给它上点药？它是不是饿了？给它点吃的吧。”
摊主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这小家伙又倔又凶，我故意饿着它，想让它老实点。可卖了几次，都没人愿意要。爷，您要不要？您若要，二十八两银子，您拿走。”
贾环看了眼那小灰犬，它还在看着自己，眼神中似乎充满了期待，贾环一时有些迟疑，他有些心动，感觉它很有灵性。
周允见状，开口说道：“你这犬虽好，但性子太野，寻常人家可不愿养，怕是不好卖吧？”
摊主笑容一滞，周允又继续说：“你这只小犬伤得这么重，眼瞧着不知能否驯养。你也不愿它砸手里吧？在这互市上，能花这么多银子买只病犬的人可不多。你还要二十八两银子，大兄弟，你可别欺负我弟弟心善。这样吧，三十八两银子，我要一只健康的，再搭上这只病的。”
摊主干笑了一声，又瞅了眼那只小灰犬。他确实想处理掉这只难缠的狼犬，但好歹想要赚上一笔啊。
周允见摊主犹豫不决，便伸手将蹲地上的贾环拉起来，说道：“走吧，那边卖吐蕃獒犬，听说也很忠心护主。我去给你寻只好的。”
摊主眼神闪烁不定，心中权衡利弊。终于，他一咬牙：“罢了，小兄弟心善，遇上你，是它的福气。这犬，你就拿走吧。”
贾环惊喜地看着周允，三十八两银子啊，大哥，你好厉害！他小心地接过摊主递来的皮绳，冲着小灰犬温柔地说：“出来吧，跟我回家。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那小灰犬看了又看贾环，似乎在确认他的诚意。最终，它慢慢站起来，走出了笼子。贾环见它如此乖巧，便试探地伸出手去。就在手快要摸到它头的时候，他顿住了，见小灰犬没有反抗的意思，才轻轻摸了摸它的头。贾环眼中满是欢喜和满足。
在周允的示意下，贾环又挑了一只黑背黄睛的狼犬。周允爽快地结了钱，二人这才往回走。
只是，小灰犬后腿有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贾环看着心疼不已，也不顾它身上的污渍和血迹，小心翼翼地将它抱了起来。小灰犬似乎感受到了贾环的善意和温暖，绷直了身子，没有挣扎。
贾环轻轻抚着它的后背，温柔地说道：“别怕，我带你回去。回去后，我给你上药、别东西。你放心，我不会凶你的。”
周允牵着另一只犬，闻言轻笑出声：“你还凶它？它可比你凶多了。你小心点，别被它咬了。”
贾环不服气地说道：“你看它现在可乖了，一点也不凶。”
周允伸手正想摸小灰犬一把，却被它龇牙咧嘴地瞪着，发出低沉的吼声。周允收回手，笑着说道：“它不凶你，那是因为它认你为主了。你可知它是什么品种？”
贾环不解地问道：“这不是狼犬吗？还分品种？”
周允神秘地笑了笑，正想回答，突然，一道极具西域特色的声音传来：“周允！我可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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