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下深夜前来两人给的药,罗浮生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一天中清醒的时间甚少。看守他的人只认为他是快死了,没有多想。
这天,罗浮生久违地做了一场梦,一场让他不愿醒来,也不愿再回忆起来的梦。
那年,他9岁,身边只有一个老媪照顾,从风啸国走到离休国,走了整整三个月。这路上,他备受车夫和士兵羞辱蔑视。
是了,他只是父亲一时醉酒后的产物,并没有一个人欢迎他来到这世间。连同他的母亲也一样。她本盼着一年后出宫去嫁自己的如意郎君,可却因为有了他,便一直被困在宫中,在他不到半岁便郁郁而终了。
隆冬时节,他只穿着一身单衣,嘴皮冷得发白,颤颤巍巍地给离休国的国君行了一个礼。
自古以来,质子的下场都不好。按两国协议,对方国君应善待质子。可又有哪位国君那么仁慈善良?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离休国国君光明磊落,是个君子,竟真的给自己送来锦衣华食,好吃好喝待着。
可就算是再仁慈的国君,也纵不得质子和自家孩子一起学经书国论。他只能呆在那一方宫隅,除了必要时,他绝不出门。
可是,世间哪有全然顺心顺意之事?
宫里的小皇子小公主们都不喜欢他这个外来的家伙,总是变着法地欺负他。他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寄人篱下的道理。对于皇子公主们的欺负,他总是不吭声,不反抗,默默承受着隔三差五的欺辱。
那日,四皇子和五皇子难得对他流露出善意,叫他帮忙爬树摘果子一起吃。
虽然比同龄人成熟不少,可他终究是个小孩子,对于他人的善意,或者说,他人对他的可怜,哪怕是一点点,他都感激不尽。
他毫不怀疑地跟着他们去了。
刚爬上树,他就发现自己上当了。
两位小皇子以及他们的随从向他羞辱地扔着小石子和其他垃圾,虽然对他不能造成非常大的伤害,但却能留下许多细小的伤口。
他本就攀在树干上,不好把握平衡,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去,完全没有余力再去抵挡他们的攻击,只能尽力用背挡着。
突然,他脚底一滑,竟是踩到了一小块青苔,直接从树上摔了下去。尖锐的疼痛立刻传遍了全身,他想爬起来,但手上却借不起半点力。
那两个小皇子虽看见他摔下来就停止了对他的攻击,但也一直围着辱骂恐吓着他。
“没人要的小混种!”
“有娘生没娘养!”
“胆小如鼠!本皇子只需一根小指头就可以让你永远都回不去!”
他无助地躺在地上,脸上衣服上全是摔下来时沾上的泥土和残雪,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流下来,混杂着灰土,融成难看的土色黏在脖子上,狼狈极了。
冬日的地极寒,但也赶不上他此时心中的半分凉意。
“你们在干什么!”人墙外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少女声音。
两个小皇子一听这声音,背上一凉,刚刚跋扈嚣张的样子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恭恭敬敬的顺从样子,两人齐声道:“阿姐好!”
旁边的侍从也早已吓得齐刷刷跪成一片,把头埋得低低的,生怕那少女怪罪下来。
这一跪下,倒是把躺在中间的他露了出来。他也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她。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但却是在如此狼狈惨淡的境地之下。
冥冥之中,一切都从此时注定了吧?
她才13岁,可贵为长公主,又是离休国的继承人,此时已经初显了一些威严华贵之气站在一众侍从外,不怒自威。冬日的阳光打在她如瓷一般白嫩的肌肤上,映在她瘦削的肩膀上,让他简直看呆了,一时之间竟忘了现在的处境。
她如壁画中的仙女一般,出现在他面前,拯救了他,成为他一生都可望而不可及的神明。
她朝他不紧不慢地走来,侍从们识趣地为她让开了一条道。
“起来。”说着,她从精致的袖口中摸出一方帕子,递给他。
他愣住了,树不高,摔下来时身上的疼痛早已消去,可他还是过了好些时候都没反应,只直愣愣地盯着她。
她好像有些生气,秀眉轻蹙,声音也重了几分:“起来!”
他这时才如梦初醒般,一下子用手把自己撑起来,把帕子拽在了手里。但这一使劲好像加重了手腕本不严重的伤。可他突然冒出一股气来,把手藏在身后,不愿让少女看出来他的弱小。
她瞥了瞥跪在地上的一众人,慢慢开口:“他们欺负你,你便打回去。父皇尊重你,吾也尊重你。宫里的侍从,也理应尊重你。就算是皇子,也不能无缘无故欺负人!”
提及两个弟弟,她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阿姐,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两位小皇子审时度势,立刻大声认错道,“我们以后再也不会欺负他了!”
她接连几个“尊重”把他砸了个晕头转向,连她何时转身离开的都不知道。
他短短一生中从未获得过他人尊重,就连是一直跟着侍奉他的老媪也是奉命行事,内心是极其瞧不起他的。
手中的那方帕子还残留着少女身上特有的馨香,他不敢,也不舍得用她的帕子擦脸,就顶着一张脏兮兮的脸怅然若失地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他仔细地把这方帕子洗干净,悄悄藏了起来,也把心中的一小块萌芽悄悄藏了起来。
后来,他再也没有和她近距离接触过,只能在每年的宫宴上远远瞧上她几眼。青春期的少女一年比一年变化大,她变得愈发好看,也愈发有了作为继承人的能力。在老国君身体逐年衰老的时候,她杀伐果断,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他原以为他能一直在这深宫中一直陪着她,就算只能远远地仰望着他就好。
可没想到……风啸国在那年发动了战争。
他只在出发去离休国那日见过的父亲没了,同父异母,血统尊贵的哥哥继承了王位。新君上位,罗浮瞻还没有显露出后来的残暴,还想着制造一个贤良的仁君形象发动战争的借口是为了迎他回去。
呵!真是可笑!
离休国为了缓解战事的紧张,把他送了回去。他不愿,可也没有办法。
这也开启了他后来的噩梦。
罗浮瞻看不起他,不愿他在自己跟前污眼睛,只让手下人随意在外面给他安排了间破客栈,只保证他不死就好。
他被囚在那处客栈,不能离开半步。他也不恼,只日日在房中画着她的画像,消磨着本就无所期待的时光。
直到有人半威胁半恭敬地把他押进了皇宫。
从此,他便再没有见过阳光。他被关在一处暗无天日的密室中,只有送餐时才能见到个活人。
有一次,他抓住机会敲晕了送饭的侍卫,想逃出去。可刚刚出密室,就被一个面具男子拦住了出路。那男子冷冷开口:“你是我抓回来的,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我放你走,你自由了,你那便宜哥哥也不会再来骚扰你,但是我就不能保证江离的安全了。二,你乖乖留下来,为我所用,我保证她的安全。选一个吧。”
他原以为,他对她的心意没有一个人知道,可没想到,他连这个唯一的秘密都守不住……
那群人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们!
他认命地留了下来,被绑了起来。
他在被抽血折磨的日子里,在来往的人口中只言片语听到自己好像是什么至阴之体,是炼什么东西的绝佳体质。
他有些绝望,从最开始他们抽自己的血时的挣扎痛苦,再到后来的麻木无所谓,他对生已经没抱任何希望了。
他对那些人拿他的血做什么丝毫不感兴趣,他只希望有一日自己能彻底从这无尽的黑暗中解脱,告别这全是苦难,没有一丝甜意的人世间。
他唯一挂念的,就是在泥潭中拉了他一把的……江离。
在睡梦中,他在迷糊中喃喃喊出了她的名字。
他像是被烙了一下,立刻清醒了过来。
他怎么配直呼她的名字啊!他这样卑贱下劣的人不配叫她的名字!
这场梦醒来,他脑子难得清明了许多。距离那两个奇怪的人给他药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不出他们所料,那些人来抽他血的间隔时间越来愈短,脸上的表情也愈发难看。看来,这药已经开始起作用了,他只需要等着药效的进一步催发。
想着,他难得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扯开了嘴唇上的疤,给苍白的嘴唇添了一丝邪惑的诡异,接着,竟然笑出了声。
远处的守卫被他笑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用打量疯子的眼光恶狠狠地瞪了他几眼,仿佛这样就能增加几分自己的气势:“再在那鬼笑,信不信大爷我砍了你!”
他看着那守卫紧张害怕的样子,平生第一次对未来即将发生的事产生了一点期待。
……
“怎么会失效!怎么会!是他的血不管用了吗!去把他的血抽光!如果他的血还不够,那就去挨个抽宫里那些下等人的血!去啊!”罗浮瞻一看战报说傀儡武力值大减,这几次战役连连吃亏,离休国甚至有了反扑的迹象后,气得在自己的寝殿里发狂,把殿里的东西砸得稀巴烂。
殿里的侍从们都吓得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可那日洛铭舟和若渊在密室里看见的面具男子却面不改色,安如泰山地站在一旁:“陛下息怒。”
罗浮瞻像看到救命稻草似的奔过去拉住面具男子:“阁主,你要想办法救救吾!”
“滋养傀儡的鲜血必须是自愿供出,若陛下此时把罗浮生的血,一时之间恐怕再难找一个愿意付出自己生命的人。所以,罗浮生不能死。可,傀儡变弱的确是事实,我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我需要时间。”
罗浮瞻一听这话,更加慌了神,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下去,毫无帝王之色,跪在地上扯着面具男子的衣袖悲嚎着:“阁主,当年你答应过吾,扶吾上位,助吾统一九州全域各国的!吾求你了!救救吾吧!一旦离休国反扑,吾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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