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穗无处可去,身上也没有钱,那六两银子,租了两天板车,又探消息吃了茶,还买了三包糖糕,加那瓶药,就见底了。
皇城根儿底下什么都贵得要命。
那个银镯子,是她在夫人给她做的衣裳之后,身上唯一剩下稍微值点钱的东西了。
是阿爹留给她的嫁妆。
不过命都快没了,还什么嫁妆不嫁妆的呢,能过一时是一时罢。
她要活着,须得有个安身立命之所,有个正经的事儿做着,麻子李这儿,是目前她能想到,除那破庙外,唯一能容身的地方。
麦穗不了解他,甚至除了这个名号,不知人具体姓名,更不消说什么经历,品性,可是她知道,除了他,不会有人留她。
她入京也有一个月了,纪家人在牢中受苦,等待着刀子落下,她在外头四处的走动,基本上大大小小的官衙门,官人家都走过了,一听她是纪家来的人,都避之不及。
自己会打络子,会点茶,在插花上也有些心得,或许可以去做一些这方面的活路,可这京中会的人多了,样式还新潮,她那点手艺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她也不是一开始就去破庙的,想过破局,可结局如此,一如纪家的事一样,让人无力。
麻子李是这一个月来,唯一一个听到纪家的名没有赶她走,还帮了她的。
他态度很坏,但麦穗想,或许人又没那么坏。
但不管怎么样,她没得选择。
……
麦穗将放在破庙的骨灰坛抱回来,麻子李在门口等着,那脸色活像要吃人,难看得紧。
“还说要帮我干活嘞,一大早就找不着人,就这能成什么事!”
麦穗已经很早了,城门寅时三刻开,她赶了最早的时候出去,就怕耽误了事儿,一路回来也是奔跑着,如今这会儿天还没彻底亮起来呢,但人这般说她,她也没恼怒辩解,只是抱紧了手上的坛子,态度极为真诚说:“师傅有什么吩咐尽管提,我立马去做!”
她这态度并没有得到麻子李的“谅解”,他骂了一句:“眼里没点活儿。”
人摆手,烦躁的说:“行了行了,赶紧进去收拾收哈,将饭食做出来,吃了好干活。”
“好嘞!”
麦穗听这话跟得了特赦令似的,三步做两步往她小屋里跑。
她住的地方是个货屋,里边什么东西都堆着,也就是支了个架子,做了个简易床,勉强能睡罢,东西太多太杂,她怕到时候万一不小心拿错,特意将坛子放在了自己那个床下。
做完这些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往厨房走。
麻子李日子过得不错,这小厨房似模似样的,由土泥搭的灶台旁边堆了很多的木柴,还有一小撮炭,是准备过冬用的。
灶台对面放了一个柜子,上边有许多的菜,水芹,白菜,萝卜,仔细瞧旁边还有一小块肉呢,很是齐全,不过白菜似乎放得有些久了,都干巴了。
麦穗拿过火折子开始生火,她在纪家不用做这些,但跟老爹一起生活的时候,还是学到了些生活技能,不至于在这时太过窘迫去。
火星子点燃,她添了些小干柴,待火旺了添大的,这暂可以不用看着火,她便到院子里打了一盆水回来,煮热水洗漱。
热水好以后,她送过去给麻子李,人在外头等着,见她送水过来,也没说话。
他不说,麦穗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说道:“您且再等等,很快就好了。”
她说着转身又进了厨房,人干净利落的将柜台上的烂白菜拿下来,拨掉不好的叶子,用打上来的冷水过了一下算作清洗,便把白菜切成碎沫,再放米淘米,等米熬成粥,差不多了才把白菜放进去混在粥里,不多时,浓稠的白菜粥就端上了桌。
麻子李看着脸色发黑,“你就给我做这个?”
麦穗道:“早晨吃些清淡的,好消化。”
“呵!”
麻子李给气笑了,他叉着腰道:“是你是师傅还是劳资是师傅,还做起劳资的主来了!”
他不高兴,让麦穗去重做,将那柜台上的肉给处理了。
麦穗没法子,只好重新去炒了一盘小酥肉。
“这才像模样嘛。”
他夹了一筷子肉放嘴里头,边吃边说:“咱干这一行,就得不能亏了自己,吃好喝好咯。”
“以后不知道的就开口问,长着个嘴巴也不知道做什么的,先前一挺机灵的小丫头。”
麦穗不知道他那话什么意思,不过挺悲观的,跟她倒相似,听着像活一天是一天。
此外,她还震惊于他的后一句话,“你知道我是……”
麻子李道:“劳资又不瞎。”
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原来……是人家给面子呢。
……
麻子李生意还算好,就今个儿一天,来了两三个人,每个他收二两银子,一天收入也有六两,比她典当划算多了。
她不会操刀,人只让她在一旁帮忙端茶倒水,擦汗什么的,一边给她讲解。
“这切呀,也是有讲究的,在动手之前,须得确定是否禁水米三日以上,给人签下生死有命书,按下指印;二要过火,这刀在落下前,须得过火,再浸润过酒,方才可以下刀;三,下刀前还要确定一点,判断切的部位,这一般的太监,我们都是全切了,也有是只切下边这两个……”
麻子李一点没将她当姑娘家看,不避讳她,说的时候还事无巨细指出来,有时拨弄了两下,叫她明晰活度。
麦穗也不算第一次瞧,青春萌动期对人体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她偷偷躲被子里看片儿见过的,都不好看,很丑,但真现实瞧了,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人强忍下不适感盯着,脑子里更多盘旋的是那一句,“禁水米三日”。
“如果禁了,但是又吃了点东西,那会怎么样?”麦穗问。
“轻则感染,重则死咯。”麻子李说。
死?
麦穗想到纪瑄。
昨日她给他递了糕,人吃了……
麦穗丢下漆盘往外跑,躺着的小子被吓了一跳,不过麻子李倒是气定神闲,按着人又躺下来,“别管她。”
……
麦穗提着一口气跑到皇城门口,不是正门,是那北角的小门,昨天麻子李带她走过,每天来来回回不少的太监宫人,有负责采买的,有负责抛丢东西的……什么都有。
这会儿是午时过,倒人不算多,可守门的士兵并不认她,只认出进的令牌,态度很恶劣的催着她离开,不要耽误事。
麦穗没走,一直在找机会进去,可等了近一个多时辰,依然无果,她又累又饿,肚子咕咕咕的叫,却越发绝望起来。
她想救纪瑄,可如果最后是她害了纪瑄……
麦穗光是想,心就梗住了。
“哭够了没,哭够就回去,活干一半就跑,这是干活的态度吗!”
麻子李骂她,可麦穗仿佛五感屏蔽,什么也听不到,她蹲在墙角,抱着膝盖瑟缩着身子,人穿得单薄,就两件简单的粗布衣,还是麻子李不要的衣服,她自己的那件沾了脏泥和血污,正洗过呢,不过这几日都下着雨,很难干。
一个成年男子的衣衫穿在她身上,完全不合身,跟挂着没多少区别,风可以直接透到里边去,吹得四处乱飞,不过时下没有乱飞,因为还下起了雨,雨水将她的衣服都打湿了,紧紧贴在身上。
她瑟缩着,分不清是冷的还是哭的。
“赶紧起来!”麻子李恶劣的说,手上的动作偏移几分,将伞靠她近些。
麦穗抬头,被冻红的手徐徐从膝盖上拿起来,抓住他的衣角,“师傅,你帮我,带我再进宫一趟好吗?”
麻子李被气笑了。
“呵,你当皇宫是你家师傅开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活没干几件儿,要求倒挺多的。”
麻子李没理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人捞起,连拖带拽的拉回去,丢进货屋。
“你好好反省反省,要是还反省不明白,就从劳资这里滚,以后别再过来挨点边儿!”
……
午后,原本歇了的雨又下起来,纪瑄躺在榻上,赤条条的,只有下身盖着一条白棉布,勉强能遮丑。
他没在那仓房了,被换到了一间大屋子,里边烧了许多的炭,暖和和的,不穿衣衫倒算不得太冷,只是身下传来那火辣辣仿若钻心去的疼痛,叫人心冰冷到麻木。
纪瑄未曾想过有一日,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皇城。
按照他和父母对他的规划,他当潜心学习,一路科考,入京,最后承接他父亲的技艺,用于皇城铸造。
十来年的人生,当是如此,他已经过了乡试,县试,只待再一年就可以圆满……
可这天不测风云,意外来得这般快,猝不及防,一切就都毁了,什么都没了。
他是有想过死的,在麦穗进这道门之前。
纪瑄并不怕死,从临安到京城,这么远的一路,大家伙都早有了心理准备,死也不过是杀人头点地的事儿。
父母亲族被判斩首,他在狱中,一日一日受折磨,便已经坦然了这些,对他的判决下来,纪瑄心里也没有太多的波动。
于他来说,不过就是换个屈辱点的死法罢。
可麦穗从这道门进来了。
她问他是不是也会死?
那一刻,他竟不敢坦然答她。
她说自己愿意,要给纪家留后,那个小丫头,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过凭着本心来做事罢。
她一向这般的,恩怨分明。
人对纪家,是感恩,为此什么都可以豁得出去,不计后果。
她哭着求他别死,她只有他了。
她毫不犹豫将自己阿爹留下的嫁妆给了他……
纪瑄手不自觉的握紧那只如意镯,笑得凄然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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