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御医团的齐心努力之下，鲍德温的身体状态略有好转，他不顾刘建宇的建议，强撑病体召开了一场御前会议。
金色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洒在议事厅的石壁上，温暖却无法驱散空气中隐隐凝结的寒意。鲍德温与居伊决裂过去不到三个月，王国的命运需要再次启动。如果说居伊是一次选择错误，那么为了纠正这个错误，就需要再次做出正确的选择，而这次的选择将会决定王国命运。
鲍德温身披厚重的白色长袍，脸色仍然苍白，但比起前些日子神志清明许多。他高坐于王座之上，在他的下方，大臣们或坐或站，鸦雀无声。雷蒙德站在最前方，眉头紧锁。
“我已命工匠铸造了另一顶金冠。”鲍德温此言一出，群臣哗然，雷蒙德急迫地上前一步，被鲍德温抬手止住。他继续说：“从今日起，西比拉与第一任丈夫的儿子，即我之外甥——小鲍德温，将成为我的指定继承人。继我之后，承此王位。”
议事厅内顿时一片骚动。雷蒙德第一个忍不住出声，躬身一礼后朗声道：“陛下，小王子只有五岁，如何统御这风雨飘摇的国家？此举若无强力辅政者护持，怕是受柄于外人，坐实耶路撒冷之乱。”
雷蒙德所作所为是为了自己的政治生涯，他的家族和他的地盘不假，但是他在国内是能独当一面的贵族之一，他是亲族，是不能割舍的情感。他的温和的对外政策也的确给耶路撒冷王国带来了稳定和发展的机会。
鲍德温目光所到之处，众大臣都低头不语，唯有雷蒙德挺直背脊，毫不退让。他说：“辅政之人，由我另择。但王位继承，自当早做安排，以绝后患。”
这顶金冠即将落在稚嫩的额头上，象征着新旧王权的交接。鲍德温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小男孩身上，仿佛望见自己当年加冕时的模样。但这一回，他心中更多的是疲惫与悲哀，充满了对命运无法掌握的无力感。
他轻声自语：“愿他比我幸运。”
夜深了，鲍德温的寝殿中，刘建宇小心地为他拆下旧绷带，动作一如既往地轻柔，生怕一点轻微的碰触给鲍德温带来剧烈的疼痛。他将一块温热的湿布拧干，轻轻擦去创口周围的药膏残留，然后取出事先调好的新药膏，均匀地涂抹在发炎的皮肤上。
“胸前的创口似乎已经没有再扩大的迹象了，这是好事。”鲍德温说。
刘建宇闻言欣喜地回应：“看来优素福老师这次调制的药膏效果很好。”难得鲍德温有一两个小时候的空闲时间，没有雷蒙德上前进言政务上遇到的难题，也没有哪位贵族向鲍德温告状雷纳德的所作所为。这个时间是风轻云淡的。
随着王位继承人的确定，鲍德温也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陛下，”刘建宇低声开口，打破了沉默，“您现在既然已立下继承人，是否能卸下一些重担，稍微，关心一下自己的事情？”
鲍德温微微转头看了他一眼，眉心微微有些隆起，眼神带着几分疑问与距离感：“自己的事情？”
刘建宇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是的，比如身体的调养，比如休息”他声音更轻了一些，“有没有想过自己想做的事，或者想关心的人。”
鲍德温沉默了片刻，然后淡淡地回答：“身为一国之君，我没有自己的事。”
他顿了一顿，又道：“自从登基为王，命中注定便是和这个国家捆绑一体。我的时间、我的意志，甚至我的生命，都属于耶路撒冷。”
刘建宇抿了抿唇，不愿就此放弃，他想让鲍德温更轻松自由地活下去，不仅为了病情，更是为了他这个人。他说：“可，你也有身体，会痛，会累。人总该为自己活一点。”
“我不需要。”鲍德温平静地说，语气没有一丝波澜，“为耶路撒冷活着，就是我存在的全部意义。你说的那些‘自己’的事，不过是凡人才能奢谈的东西，我已经没有资格去幻想了。”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不带批评或反驳的意味，但那种理智道近乎冷酷的态度，却让人心头发寒。
刘建宇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看着鲍德温那双清秀却隐隐浮肿的眼睛，眼角有疲惫的血丝，唇色苍白得几近透明。这样的他，真的没有渴望过一份温暖和体贴吗？哪怕不是爱情，哪怕只是亲人的问候、朋友的一句宽慰，哪怕只是片刻的自由。
“您就没有一点点，哪怕一点点的私心吗？”他低声问，像是在试探，也像是在替鲍德温不平，“比如，在夜里感到孤独，比如在疼痛的时候希望有人在身边。”
他转头看向刘建宇，眼神第一次有了些锋利：“我能信的只有职责，不是我不想关心什么，而是我不能，不能去想，不能去爱，也不能去恨。”
这番话说完，寝殿再次陷入一阵沉默。
刘建宇低下头，不再言语。他明白了，他原以为自己可以为鲍德温争取哪怕一分一秒的喘息，但现实是，他根本无法撬动鲍德温那副用意志构建的盔甲。
夜色愈浓，刘建宇绑好最后一圈绷带，将药膏盖回盖子里，收拾好铜盆与布帛。
“我该退下了。”他说 。
鲍德温点点头，没有挽留。
鲍德温和雷蒙德是同一类人，他们为了国家可以牺牲自己的时间、自己的身体，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献祭自己和亲人。鲍德温为了争取西方国家的支持，安排自己的姐姐嫁给第一任丈夫威廉长剑，又以同样的理由让她嫁给居伊。
他们这类人，不能说是冷血，他们更愿意称之为“理性”，他们把所有私人情感视作弱点，也许从未真的感受到爱与被爱是什么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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