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普顿宫的空气因一则“喜讯”而彻底沸腾。凯瑟琳·霍华德苍白着脸，在晨起后对着侍女捧来的银盆干呕不止，紧接着御医格里夫斯被十万火急地召入寝宫。消息像野火燎原，瞬间烧遍了宫墙内外：王后有喜了！
亨利八世闻讯，巨大的狂喜几乎冲垮了他因痛风而略显笨重的身躯。他冲进凯瑟琳的寝宫，像一头找到稀世珍宝的熊，将年轻娇小的王后紧紧搂在怀中，洪亮的笑声震得窗棂嗡嗡作响，连带着他身上的玫瑰水与陈年药膏味都显得不那么刺鼻了。
“上帝保佑！上帝保佑英格兰！我的凯特！我的小玫瑰！”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布满红丝的眼睛里闪烁着近乎癫狂的光芒，“你给了我最好的礼物！一个王子！一个继承都铎血脉的王子！”他仿佛已经看到襁褓中健康的男婴，看到自己王位稳固的未来。他立刻下令：全国教堂鸣钟三日，释放部分轻罪囚犯，并在格林威治宫筹备一场史无前例的盛大庆祝晚宴，以彰天恩和国运昌隆。
整个霍华德家族沐浴在这突如其来的荣光里。诺福克公爵托马斯·霍华德的府邸灯火彻夜通明，家族成员们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贪婪。觥筹交错间，几个年轻气盛的霍华德小辈，几杯烈酒下肚，眼神便飘向了里士满的方向。
“公爵大人，”其中一个侄子，血气方刚的弗朗西斯·霍华德，趁着喧闹凑到诺福克公爵身边，压低的声音里带着狠劲，“现在正是时候！那德意志女人，仗着国王‘妹妹’的名头，在里士满逍遥自在，还经营什么酒坊！简直是对我们家族的侮辱！不如趁着晚宴人多手杂……”他做了个不易察觉的手势。
另一个表亲也附和道：“是啊，叔叔。她终究是个隐患。万一她再利用那个小野种（意指伊丽莎白）或者她的酒坊搞点什么名堂，影响王后和未来王子的地位……”
诺福克公爵端坐在主位上，手中把玩着一只沉甸甸的金杯。他听着小辈们跃跃欲试的狠话，脸上那惯常的、介于狐狸与老狼之间的微笑纹丝未动，眼神却冰冷得像泰晤士河底的石头。他缓缓抬起手，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愚蠢！”公爵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鞭子，抽在几个年轻人发热的头脑上，“目光短浅！”
他放下金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那几个面露不甘的小辈。
“安妮·克里夫斯？”他嗤笑一声，带着极度的轻蔑，“她现在算什么？一块被陛下亲自放在砧板上的肉！一块被赐予了‘丰盛年金’和‘舒适牢笼’的肉！国王叫她一声‘妹妹’，她就真以为自己是王室成员了？笑话！她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衬托凯瑟琳王后的年轻、健康、以及——”他刻意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即将诞下继承人的无上荣光！”
他环视四周，确保每个人都听清了他的话。
“动她？现在？”公爵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那才是真正的自寻死路，愚蠢至极！陛下此刻正沉浸在得子的狂喜和对凯瑟琳的极度宠爱中。你们去动他亲口承认的‘好妹妹’，是想提醒陛下我们霍华德家嚣张跋扈、不容异己吗？是想给那些克伦威尔的余党、玛丽公主，甚至躲在里士满教书的那个小丫头（伊丽莎白）递刀子吗？”
他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仿佛在擦拭掉小辈们那些不成熟的想法。
“她的蜂蜜酒？她的星图？她的德意志小把戏？”诺福克公爵的声音里充满了掌控一切的笃定，“随她去。让她酿酒，让她教那个小丫头看星星，让她在里士满那点小地盘里自得其乐。只要凯瑟琳的肚子争气，只要那个男孩顺利降生、健康成长……安妮·克里夫斯？哼，她连成为我们绊脚石的资格都没有。她会像一块被遗忘在角落的干面包，慢慢发霉，最终无声无息地消失。她的存在，只会让我们的胜利显得更加彻底和完美。现在，把你们那点可怜的力气和心思，用在真正重要的事情上！”
公爵的目光变得锐利而充满暗示，他压低了声音，只有最核心的几个人能听清：
“确保凯瑟琳和肚子里的孩子**绝对安全**……以及，清理掉那些**真正**挡在霍华德家族通往权力巅峰道路上的**障碍**。” 他的眼神飘向格林威治宫深处，那里住着体弱多病、却依旧是法定继承人的爱德华王子。
小辈们被训斥得噤若寒蝉，但眼底深处那点被点燃的野心和狠戾并未完全熄灭，只是暂时被公爵的威势压服，并顺着公爵的暗示，转向了更明确、更致命的目标——那个年幼的、代表着简·西摩血脉的男孩。
*** ***
格林威治宫庆祝晚宴的喧嚣如同实质的浪潮，淹没了每一个角落。水晶吊灯折射着无数烛火，金器银器交相辉映，乐声震耳欲聋。亨利八世红光满面，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被华丽锦缎包裹、小腹尚平坦却已做出矜贵姿态的凯瑟琳，接受着潮水般的恭维与祝福。空气里混合着烤肉的焦香、名贵香水的甜腻、葡萄酒的醇厚以及……一种不易察觉的、被精心掩盖的紧张。
在侍从如织的后厨通道，在堆满鲜花与贺礼的偏厅角落，霍华德家族最忠诚也最隐秘的影子开始行动。目标并非里士满的玫瑰，而是格林威治宫深处，那位苍白瘦弱、在奶娘和御医严密看护下的小王子——爱德华。
一个被诺福克公爵心腹收买的、负责爱德华王子夜间饮品的年轻女侍，趁着换班交接的短暂混乱，将指甲盖里藏着的一小撮细腻的、无味的白色粉末，轻轻弹进了王子睡前必喝的一小碗温热的、加了蜂蜜的牛奶中。粉末迅速溶解，不留一丝痕迹。
女侍的手微微颤抖，但想到公爵许诺给她病重父亲的土地和金币，想到自己即将摆脱的卑贱命运，她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她端起托盘，像往常一样，低眉顺眼地走向小王子的寝殿，步伐平稳，心跳如鼓。托盘上，那碗看似温润无害的牛奶，在摇曳的烛光下，泛着柔和的、致命的微光。
与此同时，在里士满的塔楼上，安妮正和伊丽莎白观测着“Rosula”的位置。胡椒狗突然对着格林威治宫的方向，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不安的低吠，打破了夜的宁静。安妮放下星图，心头莫名掠过一丝寒意，她望向东南方那片灯火辉煌的天空，那里正上演着盛大的庆典，也正孕育着无声的杀机。
砧板上的肉或许暂时安全，但玫瑰王冠下的荆棘，已悄然刺向最脆弱的血脉。亨利的狂喜盛宴，成了阴谋最好的掩护。霍华德家族的“清理”行动，在凯瑟琳“有喜”的万丈光芒下，悄然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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