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面容仿佛希腊大理石雕的高挑男人,穿着颜色极浅的白色披风、白色衬衫、鹅黄色的西裤,双手叉腰,由上至下地微笑了。
德尔·泰伦特向前伸出少年纤细的手臂,阻拦着男人的离去。
“德尔,你不要忘记我,不要忘记最初的愿望,不要忘记你的心灵自然产生的愿望。”
“那是什么?什么才是心灵自然产生的愿望?”
男人比了个口型。他的声音太轻,在风中模糊,随风飘去。
“星哥哥!”
德尔听到自己的声音有少年独具的清亮和沙哑。
他的心脏跳动的声音被他自己听得一清二楚。但听得更清楚的还是方才男人的那句话。德尔听清了那句话,突然感到视线一阵模糊,泪水蔓延上来覆盖了眼眶,眨了下眼睛,就落了下来。
——心灵产生的愿望,绝不会是虚妄。
如果他早些记起这句话……
当时他并没有听清楚。
没有如果。
现在这个启迪过他的、完美而潇洒的人,一定正在一个美丽的地方潜心研究魔法吧。或者说不定接到了哪个贵族的单子,作为赏金猎人赚取大把的金币。在他顺利又神奇的人生路上,会不会再想起一个名叫德尔·泰伦特的少年,他知不知道,自己对那名少年起到了多大的作用。
有人扶上了他的肩膀。德尔抬头一看,眼前是爱斯铃·雷施歉意的脸。
“德尔,你还好吗?你回想起什么了?”
“我在希望之城遇到过的魔法师。”德尔耸耸肩,“在那个地方人们不相信有魔法存在,那时候我还小,想要在那里寻找灵脉。他偶然经过那里,作为一个暂时失去魔法能力的人,陪我找到了灵脉。”
“这个记忆回溯魔法,”爱斯铃深吸一口气,“它会让人回想起过去对自己最重要的人、最重要的记忆。”
德尔扯扯嘴角。原来这就是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爱斯铃·雷施高高地站在一旁,脸颊两侧垂下的头发也是棕色的,虽说要更短些。爱斯铃的形象与记忆中人的形象重叠。都是魔法师,都是师父,都是纯粹随性之人。
“倒也没那么重要。”德尔说,“就连遗憾都算不上。倒是你,想要用这个法术来做什么?”
“如果你答应保守秘密,”爱斯铃轻轻地说,“那当然,是为了伊萨·拉瓦利埃。”
“你认为他是伊萨·梅约?”德尔敏锐地问。
“是的,我确信。”爱斯铃的脸变得苍白,“我想让他想起来。”
“虽然这么问有些失礼,”德尔说,“对伊萨来说,最重要的人是你?”
“我想,也许……是的。”爱斯铃偏过头,盯着窗户外面修剪整齐的低矮草地,“我不知道。”
“哎,行了行了,”德尔摆摆手,“不管怎么说,我们先试试。”
“我仰慕伊萨·梅约已久,”爱斯铃突然说,“已经快……一百年了。”
“啊?”
“前世,我和伊萨·梅约生活的地方,名叫橡木海。那是生活富足、风景美丽的乡下。伊萨·梅约是当地乡绅的儿子,我的父亲则是他的家庭教师。那时候我还是一个病弱、郁郁寡欢的孩子。因为身体不好,很少和其他孩子一起在田间玩耍劳作。因为父亲工作的原因,我认识了伊萨·梅约,很快他就成为了我唯一的朋友。对于那时的我而言,伊萨·梅约就是光明一般的、天使一般的存在。以至于后来当我成为了一名地区主教,我却没能对神明保持纯洁的信仰。从这份信仰当中分走了一部分的,就是我念念不忘的伊萨·梅约。
“我的名字,爱斯铃·雷施,是我前世的名字。我借口为了参加瓦雷里大赛而改名,实际上是为了再次见到伊萨·梅约而改名。我写着故事,如果是爱情故事,就是我和伊萨·梅约的故事。我拥有让现实按照故事发展的力量,瓦雷里大赛和瓦雷里之冠就是做这个的。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我和伊萨的现实顺着我所想象的样子发展。”
德尔之前听爱斯铃讲起过瓦雷里大赛,但他第一次知道爱斯铃·雷施仍然记得自己的前世。
“我很难想象有谁能为了某一个人,跋山涉水、一直等待。”德尔说,“你当时和伊萨是怎么分开的呢?他为什么让你念念不忘?”
对德尔而言,他不可能对他刚刚回想起的青年做到那种程度。想念确实是想念,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现实阻挠他,不让他见到星,那他不见星也可以。星已经是一个符号化的存在了。
爱斯铃深吸了一口气。
他仿佛看到一个在窗边看书的小男孩。他坐在扶手椅上,手边是一本神学理论,面前是窗户映出的广袤的金色麦田。麦田的对面是一排翻滚着青翠浪涛的橡树,橡木林中隐约听到儿童玩耍嬉戏的声音。他咳嗽起来,捧起放在旁边小桌上的热茶。
金色长发的少年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身后,猛拍他的肩膀,吓他一跳。
“爱斯铃爱斯铃,”伊萨·梅约说,“昨天又有麦田怪圈了,我去看过了,就在西边布雷德家的麦田里。麦田怪圈已经接连出现三次了,绝对是有外星人或者仙子在发送信号!”
“发送什么信号呢?”爱斯铃·雷施一贯严肃忧郁的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意。
“当然是引我们过去的信号啦!”金发少年双手叉腰,走到爱斯铃的椅子前转了一圈,然后两手撑在对方的扶手两侧,把爱斯铃拘束在座椅中。呼吸离得很近。
“爱斯铃,这个世界太无趣了。我相信别的世界有别的神奇,各有各的神奇!我想了解神奇的存在,说不定他们也想了解我们!我想要去精灵们歌唱的地方。如果我要去,你跟不跟我走?”
“可您现在还去不了。”爱斯铃说,“您去的话,梅约先生和梅约太太怎么办?您的哥哥安赛尔怎么办?”
“他们自有办法。”伊萨耸耸肩,“而且,不管你信不信,昨晚我睡前,听到有人说要实现我的愿望了。”
“什么意思?”
“昨晚睡前,我吹灭蜡烛的时候,听到有人说要让我见到仙子。轻轻的、很好听的声音。我相信我很快就会和他见面。”
爱斯铃看看手中的神学理论。
“如果那声音是一些……邪恶的存在,仅仅是为了诱惑您……”
“为了什么呢?别总把别人想得那么阴暗,好不好。”
“我认为是您幻听了,梅约少爷。”爱斯铃轻轻地说,“幻听就是最好的结果了。我认为如果您一定要去,就要借助自己的力量去、借助神明的力量去,而不是借助一些怪异的现象、一些神秘的声音。”
“我以为你是最懂我的。”伊萨脸上的笑一瞬间消失了,微抬起下巴,灰色眼睛中射出的目光就好像月光下闪出寒光的利刃,让爱斯铃瑟缩。
“我只是想说,梅约少爷,您总是太轻信,您需要考虑您的举动是否安全、是否合乎情理——”
“不用你来教育我!”伊萨突然大声叫道,眼中射出愤怒的目光逼视着爱斯铃,随后态度平缓下来,扬起一边的嘴角做出一个微笑,“爱斯铃,我的意思是,你说起话来真像安赛尔。你是不是觉得他跟你更志同道合?”
爱斯铃惊呆了。这都是什么奇怪的诬告?话说回来,这关安赛尔什么事?
“梅约少爷,您为什么总是抵触令兄?我不觉得他哪里有什么问——”
“那当然,有问题的是我!”伊萨的声音又扬了起来,“你和他们一样,你和所有人一样,都只在乎他的成就,看不见我!我受够了,我要离开这个地方,远离你们所有人!我不会带你走了,爱斯铃·雷施!”
伊萨大踏步地走了。爱斯铃安静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颇为习惯地翻开书本继续读了起来。
伊萨·梅约是敏感的。太敏感了,以至于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跳起来。但是伊萨·梅约很善良。爱斯铃确信这一点。
他还确信的,就是伊萨口中的神秘声音只不过是幻听或者幻想。很快,伊萨就会放弃这个愚蠢的主意。等到人们抓住用麦田怪圈恶作剧的调皮孩子们,这件事就会告一段落。
可惜,他失策了。
那天晚上有梅约先生举办的舞会。伊萨和爱斯铃已经到了进入社交圈的年龄,但是爱斯铃不愿意去。他知道伊萨仍然在生他的气、不愿意理会他。如果他去,只会让伊萨玩得不尽兴。
更何况,伊萨·梅约的第一支舞也不可能留给他。
爱斯铃·雷施在训练室德尔站过的地方铺好地毯。他坐在一旁的亮色沙发上,德尔走出训练室。他成功找到了在厨房长桌边给自己做下午茶的伊萨。伊萨·拉瓦利埃拿着一碟小蛋糕,慢悠悠地泡好了红茶。
“伊萨,跟我去训练室一趟。”
“好啊。”伊萨说着,往碟子里又放了一块小蛋糕,手上多拿了一个叉子,“去干什么?”
“有元素魔法相关的问题,想要跟你请教。”
伊萨·拉瓦利埃扬起明媚的笑,可惜两手拿着蛋糕和茶具不方便和德尔勾肩搭背:“我就知道你需要我,如果你要学习元素魔法,最好的导师就是我!我说,别搭理那个奸诈的魔法师了,跟着我学吧,怎么样?”
德尔勉强一笑,和伊萨一起走下楼梯。
他开始为爱斯铃·雷施感到悲哀。
一件事崩落之前,当事人是有预感的。
可是当事人在高塔牌之前总是执迷不悟的。需要顺应这个过程。
伊萨·拉瓦利埃骂骂咧咧地通过了爱斯铃训练室的复杂关卡,走进训练室里,看到爱斯铃本人,高高扬起了眉毛。德尔引导伊萨站在正确的位置。
“伊萨,你看,我会使用一个悬浮魔法,在这个过程中我感受到了大气的力量,可是如何操纵这种力量,让它变成为我所用的风呢?”
爱斯铃垂下眼睫,头顶银光闪现,沉思默想。
正喋喋不休的伊萨突然保持着半张开嘴巴的表情愣住了。
德尔走回了爱斯铃身边。
伊萨·拉瓦利埃愣了足有半分钟,眼神再次聚焦时,那份自得的惬意表情不见了。他的灰色眼睛里满是锐利的狂乱。
“伊萨,你怎么了,感觉不舒服?”德尔关心道,心里暗骂自己不是东西。
“我,我……”伊萨说,“我想出去透透气。”
“爱斯铃,你送他上去?”
“我自己就可以了。不打扰你们……训练。” 伊萨勉强笑笑,转过身,一摇三晃地走了。
“成功了。”爱斯铃轻轻地说,蹙着眉。
德尔突然觉得心里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这是某种温热苦涩的东西。他拍拍爱斯铃的肩膀,坐在爱斯铃身边,不发一言。
他带着些许怨恨怒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啊,对纯粹的人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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