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德尔迷迷糊糊地起床,想起今早他该自己给自己做早饭了。伊萨大概仍会对他们避而不见,爱斯铃会大受打击,艾文已经好一阵没见到人影了。也就是说,他今早这一餐会吃得很潦草。
他早就预料到他们四个人会分崩离析。他本就不适应集体生活,他也从不觉得集体生活可靠。之前他们一起在圆月下野餐的场景美好得像是泡沫中看到的梦境。德尔叹了一口气。他可怀念爱斯铃到来的那天他们一起享用的巧克力喷泉了。
——你多管什么闲事,德尔·泰伦特,你只不过是遗憾没人肯给你做饭了。
他这么对自己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笑笑,爬着楼梯走到了厨房。
他刚往灶台前走去,一个身影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扑进了他的怀里,可黏了,甩都甩不掉。
毛发蓬乱的伊萨·梅约眼睛底下两个浓重的黑眼圈,眼球上血丝清晰可见,抱着德尔的袖子使劲摇了起来。
“你发什么神经——”
“德尔德尔,”伊萨说,“我好像捅了大篓子了……”
“呵,就你这性格,那不是迟早的事。”德尔不顾伊萨的拖拽,艰难地去够冰箱的把手。
“德尔,我说真的!是艾文的事。我把他给——我把他给——”
“你,你把他给怎么样了?”
伊萨见德尔愿意听他说话,颤颤巍巍地放开了德尔,正要解释昨晚发生了什么,却又一次扑进了德尔的怀里,还用德尔的衣服蹭他的鼻涕。
两分钟之后,德尔挣脱了伊萨,冲上楼去哐哐地敲爱斯铃的房门。
满脸菜色的爱斯铃·雷施打开了门。他看起来就没怎么睡。爱斯铃光着脚踩在他房间地面上的毛绒地毯上——他红棕色的地毯有长长的绒毛,柔软又蓬松,踩上去能覆盖脚面——等待着德尔给他一个大清早来吵闹的解释。
“艾文在训练室里。”德尔惊魂不定地说,“因为某些原因,他情绪低落——”
“情绪低落?”爱斯铃缓慢重复一遍,困惑地。
“伊萨说,艾文因此开启了一个迷宫,总之迷宫的样子变得很奇怪,我们得去找他!”
“伊萨?这事和他有关?”
伊萨·梅约不知什么时候也上到五层来了,小心地躲着爱斯铃,从德尔背后探出脑袋。
“这全都是我的错,就是……我发现了一个他的秘密,我以为他有什么阴谋,就去和他对峙了。”
“他的秘密?”爱斯铃眯起眼睛,“艾文·米尔特的秘密?”
“我,我不能和你们说。”伊萨说,“这需要他自己跟你们说。我整个搞错了,他也是受害者,全是埃德蒙·西格纳斯的错,但是艾文被我回想起的消息打击到了,就缩进迷宫里面去了!”
“埃德蒙·西格纳斯?”爱斯铃问,“那是谁?”
“啊呀——就是——”伊萨含糊地说,“始作俑者。好啦,我现在说出来你们也不会信我的,也无非就是些前世的缠缠绕绕,我才不想被你们两个当傻子看呢!”
“前世?”爱斯铃又一次抓住了关键词。
“唔,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那时在一个叫橡木海的地方,遇到了埃德蒙·西格纳斯。我昨晚刚想起他来——”伊萨说,“对了,抱歉啊德尔,我是因为回想起他来了,才从训练室离开的,不是因为不想教你……”
爱斯铃·雷施脸色铁青。
“你昨天在训练室里回想起来的,”爱斯铃一字一顿地缓慢地说,“是这个名叫埃德蒙·西格纳斯的家伙?”
“是啊。”伊萨点点头,“哎,说出来你们肯定不信,我拜他所赐是个时空旅行者来着。不过现在没时间说这些啦,关键是我昨天回想起来一些信息,觉得艾文有问题,就差点把他打了,我说差点——然后一不小心抖出来埃德蒙·西格纳斯的事,把艾文给打击到了!”
“你抖出来了西格纳斯的什么事?”德尔问。
“就是——埃德蒙·西格纳斯可能早就死了。”伊萨耸耸肩,一脸不以为意,“但艾文好像特别震惊,他跑去了训练室的迷宫里,那迷宫现在可刺激了,简直就是个怪物基地!我们得快点去捞他,我怕他被怪物给吃了!而且那家伙菜得可以,几乎什么魔法都不会!”
“怎么样,爱斯铃?”德尔小心翼翼地转向爱斯铃。
“艾文·米尔特这个人,”爱斯铃问,“他真的没有什么阴谋?”
“没有,没有!”伊萨连忙摆手,“看,果然不止我一个人觉得那家伙看起来阴险!但是可惜,他是无辜的,我能保证!”
爱斯铃做了个深呼吸。德尔这才注意到他穿着胸口系带的宽松复古白衬衫和白色的睡裤,在晨光下圣洁得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伊萨·梅约哪怕复苏了前世的记忆,仍然把这个极优质的Alpha放着不要,反而来贴他冷淡刻薄又没什么本事的德尔·泰伦特。世界真是很神奇的。
“好吧,那我们去接他回来。”爱斯铃说,“德尔,拜托你从冰箱里拿些食物我们路上吃。毕竟那是个迷宫,还是个有怪物的迷宫,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德尔手上拿着他们上次用过的野餐篮。他觉得很饿,但是现在不是吃东西的时间。他们走进地下室,马上就被训练室的诡异气氛吓了一跳。墙壁和地面仍然白得反光,但是纯白之中掺杂了流体的彩虹色,就好像城市中脏兮兮的水坑里古怪的颜色。有些地方非常阴冷,往前走了几步就又觉得很热,雾和空气就像停滞了一般沉重。
“这个地方有这么大吗?”德尔记得,原本走过一个大厅就能来到迷宫入口,但是现在这段距离变得比原先遥远至少五倍。迷宫入口倒是清晰可见,但是还没等走到那跟前,德尔就开始想要退缩了。
整个迷宫被一个紫黑色的半球体罩住。迷宫的大门变成了对开的铁门,铁门边有两道坑洼不平的灰色石柱,其中一个石柱顶端,赫然盘踞着一条三头龙。
三头龙有大约十米高,鳞片是灰绿色的,三个脑袋长得倒是不丑,但是体型硕大,还长着一对羸弱的蝙蝠翅膀,看起来就让人望而生畏了。它的三个脑袋最左边的一个眼睛像铜铃一样圆,中间的一个从眼角不停分泌液体,右边的一个有两颗凸出的獠牙露在嘴外面,眼睛看不见瞳孔,或者说整个眼睛都黑气弥漫。
德尔感到巨大的恐惧向他席卷而来。他从没亲眼见过这种怪物。他僵在了原地,难以让自己的双腿往前迈动一步。
伊萨·梅约和爱斯铃·雷施却显得很镇定。爱斯铃看了德尔一眼,拍拍德尔的肩膀,随后就独自一人腾空而起,脚下踩着不知何时幻化出的风的飞毯。看爱斯铃战斗是很美观的。他向天空举起手臂,从天上劈下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天地。闪电被爱斯铃握进手里,向怪物的一个脑袋掷了出去。
三头龙倒也不算迟缓,堪堪躲过这道闪电,最左边的脑袋就张开大口向爱斯铃喷出一道火焰。爱斯铃侧身躲过,同时伊萨·梅约大吼一声,手中燃起熊熊烈火。他将一只手无畏地伸进火焰中,用力拽出一把剑身全部由火焰组成的燃烧的长剑。伊萨高高跃起,在爱斯铃和第一个脑袋缠斗的时候,对着第二个脑袋砍了下去。
第二个眼角分泌着粘液的脑袋不闪躲,而是对着伊萨张嘴喷出了大量的透明液体——像是水,但是带着咸味。海水一般的液体一下子把伊萨手中的火焰长剑浇灭了。伊萨本人也被喷了个正着。
“什么玩意——”伊萨·梅约大声抱怨,然后被三头龙的尾巴撞上,一下子横扫出去。
“伊萨!”爱斯铃往伊萨·梅约这边看了一眼,三头龙的第三个脑袋就向他喷出了一种黑色的浓雾。爱斯铃被浓雾命中,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一下子坠落到地上。他感到一种沉重的悲伤向自己袭来,就好像某种完整的东西要被生生撕裂一样,心口传来一种灼烧又暗沉的痛感。
他的战斗本能告诉他,他需要立刻爬起来。但是他感到肢体非常沉重,有某种近乎于懒惰的东西掌控了他,他的精神力迅速流失。他抬起头,看到三头龙的利爪已经向自己扫来。
德尔从自己混乱的状态中抓住了理智的闪光。
爱斯铃被飘起来,向后挪动了三米。三头龙的爪子扫空了。德尔迅速跑到爱斯铃身边,手中拿起一块透明的、光线组成的盾牌。这是爱斯铃前些日子教给他的初级防御法术。德尔仍然沉浸在恐惧和混沌之中,完全没有实战经验的他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应当做什么。爱斯铃仍然跪在地上没有恢复的迹象。德尔把盾牌举过二人头顶,眼看着巨龙的爪子第二次扫来。
盾牌承受了一次攻击,不稳地摇曳起来。德尔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能调动更多的魔法能量,来巩固盾牌。伊萨挣扎着爬起身,手中聚起一个直径足有三十厘米的火球,对着三头龙推了出去。三头龙的爪子停住了,第二个脑袋又一次喷出液体,而第三个脑袋对着德尔和爱斯铃喷出了之前的那种黑雾。
黑雾击穿了德尔的盾牌。德尔也跪伏在地上。
可是这种黑雾的感觉很熟悉。
这就是之前爱斯铃来找他之前,他熟知的感觉。或者说,这是那种感觉的先决条件。
他痛苦地嘶吼着,眼角流淌着生理性的泪水。他感到自己渺小无用,被世界遗弃。他炽热的理想被击碎,他心念的人不回答。他仿佛回到一个没有魔法的世界里,在那里没有人关心真正重要的事情,渐渐地他自己也不清楚什么事才对、才真了。
迷茫。他好像一只脆弱的帆船在大海中央迷失了方向。无力。他攒不起哪怕一点力气来寻找方向。破灭。美丽的幻影比漆黑一片更可悲。他承受了巨大的黑色能量,在其中苦苦挣扎。
可那又怎么了?
他突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那又怎么了?
他看着自己仿佛看着一个他者。
痛苦又怎么了?
痛苦的感觉沉沦久了,就会变得……让人上瘾。
爱斯铃·雷施曾经帮他摆脱了这种感觉。如今看来,他还是无法摆脱这种感觉。痛苦是一个老朋友,散发出有毒却美艳的魅力。
他就是感到不满、不甘、不快乐。不仅仅是不快乐,他感到愤怒。他对面前所发生的事情愤怒,对爱斯铃·雷施经历的辛苦愤怒,对自己曾经的遭遇愤怒,但这些事在那一刻居然都变得无所谓了。他对那些事感到愤怒,而后那些事就不重要了,他陶醉于黑色的愤怒的感觉。
德尔·泰伦特在黑雾的中心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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