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先想一想这些小空间的目的是什么：这里是训练室，顾名思义，是我们做训练的地方。如果要分出三六九等，就必定要有一个积分系统。所以说，小空间会按照空间里的人的训练情况，依据实力或者训练时长算出得分。”
梅菲斯一边说着，一边小心观察瓦雷里。可是瓦雷里脸上仍然挂着那处变不惊的、吊儿郎当的笑，让梅菲斯看不出所以然。
梅菲斯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猜，每个人都会有一个自己的小空间。每个人的小空间都会给其中的人计分。分值靠前的小空间就到高处去。甚至两个人可以通过战斗魔法的方式一决高下，赢家的空间就排得更加靠上，直到占据最高处的空间，俯瞰全局，就像瓦雷里大赛的冠军一样。怎么样，我说对了？”
瓦雷里噼里啪啦地给梅菲斯鼓掌：“不对。”
梅菲斯一脸错愕：“你说什么？”
瓦雷里卖关子卖够了，吸了口气，可是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梅菲斯给打断了：
“啊，我知道了，不是小空间上升下降，而是人上升下降！只有得到更多分数，才能到更上层的小空间去！”
德尔和乔因为没打过瓦雷里大赛，也不够了解瓦雷里这个人，所以难以判断梅菲斯说的话到底有几分道理。可是，德尔想，瓦雷里既然是从一个比赛的集体意识诞生的，梅菲斯提出的排序和等级就很符合瓦雷里的本性了。
瓦雷里笑眯眯的：“很可惜，还是不对。”
梅菲斯抱着手臂，立起了眼睛：“怎么不对了？”
爱斯铃觉得梅菲斯的逻辑完整，确实可以解释这个训练室里为什么有很多小空间、小空间的排序是怎么排的、小空间为什么可以移动、谁才能到顶上去享有最高权限。可是他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那就太无趣了。”瓦雷里说。
原来是这样。爱斯铃恍然大悟。梅菲斯的逻辑滴水不漏，但太有秩序了，太高低有别、等级分明。而瓦雷里，瓦雷里是混沌的！如果把瓦雷里关在一个小空间里，让他一个劲埋头努力，好攀爬权力的梯子，瓦雷里在爬上去之前就无聊死了。
于是爱斯铃试探着说：“你是……你是不被局限的！”
瓦雷里看向爱斯铃，惊讶之情溢于言表。他翠绿的眼睛睁大了。原本他的眼睛是狭长的，总显得游刃有余，有时甚至显得居心叵测。但现如今他的眼睛显出不加掩饰的苍青色，柔和的眼尾甚至让爱斯铃觉得温和秀气，爱斯铃于是浅浅微笑一下：
“不过还是你来接着说吧。”
瓦雷里定定心神，继续道：“梅菲斯，小空间可以移动没错，但真没你想得那么复杂。它们就是随便移动的。”
梅菲斯简直要怀疑他的听力了：“等等，随便？那怎么可能呢？”
“随机游走，是的，”瓦雷里看到梅菲斯吃瘪，乐不可支，“而且它们不是金字塔型的。”
爱斯铃想，自然是这样。他自己之前也没猜准。
“那它们是怎么回事呢？”爱较真的德尔现在已经听得快要抓耳挠腮了，“瓦雷里，行行好，快告诉我们吧！”
瓦雷里笑道：“确实，我们只能看到我们之下的小空间，而不能看到平行的或者上方的小空间。”
梅菲斯急了：“我们已经知道了，你倒是继续说啊！”
瓦雷里点点头：“可是什么算上什么算下，是我们自己定义的。”
正说着，他走到小空间的一角，沿着九十度垂直的墙壁，踩了上去。
下一瞬间，他就好端端站在了墙壁上，与爱斯铃他们垂直九十度角了！
瓦雷里再继续往前走，抬起脚，终于踩在了对爱斯铃而言的天花板上。
瓦雷里现在像一个大蝙蝠一样倒吊在天花板上，而头发都没有垂下来，仍然散落在他的肩上。对于他而言，天花板才是地。
“这是……”爱斯铃琢磨着，“难道四面墙壁都有重力场吗？难道空间的六个面都有重力场？”
可是他将手贴在最近的墙上，没有感觉到任何特殊的力。甚至当他将脚靠近墙壁时，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但他认为如果瓦雷里可以在墙上走来走去，那他就也行。他于是用对付梅菲斯前辈的那一招，自我催眠道：
“那是地，那是地……”
然后不假思索地走了上去。
“天呐，爱斯铃！”德尔感叹道。
“任何地方都是地，”爱斯铃说，“你走就是了！”
站在墙壁上，爱斯铃往下看。这里是德尔他们的左侧。刚才还看不见的、完全不透明的墙壁，现在呈现出了它外侧的东西。
这一次又有许多许多小空间。
爱斯铃心领神会，三两步走到了瓦雷里所处的天花板上，和瓦雷里一样像蝙蝠一样倒挂着，却仍然认为自己脚踩实地、顺应着重力。
他在往下看，这次是对于德尔他们而言的天花板，也就是爱斯铃所处重力场的下方，映出了许多许多小空间。
德尔、乔和梅菲斯颤颤巍巍地加入了飞檐走壁的队伍。
爱斯铃则不可思议地看着身边的瓦雷里：“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瓦雷里挠挠头：“我的训练室就长这样，我怎么知道。”
爱斯铃：“……”
“但是，”瓦雷里还是接过话头，“这挺有意思的，不是吗？你会理所当然认为我们要走到高处，但哪里是高处，是我们自己定义的。”
“也就是说……”
“我只是说说而已，如果这个世界无所谓高与低、好与坏、美与丑、善与恶，我们每个人所处的位置都是随机的，而立场是我们自己的，你觉得这样如何呢？”
“不妥。”
“为何不妥？”
爱斯铃想了想：“如果所有东西都是随机的，我们就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了。”
瓦雷里偏过头：“为什么一定要往什么地方去呢？”
“瓦雷里，你之前问过我，如果伊甸不存在，该怎么办。”
“是的，我问过。”
“所以你认为伊甸不存在，因为伊甸是被定义的。伊甸是难以触碰的上方，一个人拼尽全力也触碰不到的东西，可能对另一个人而言是平凡无奇的。伊甸不过是一种【更好】和【更理想】的愿望，是主观和相对的。”
瓦雷里轻叹一声：“可能是这么回事。”
“可是人活着就是要下定义的。下定义又怎么了呢？如果不下定义，我们怎么确定我们在宇宙体系当中的坐标？对我来说，我脚踩的地方就是地，我手指的地方就是天——”爱斯铃指指头顶，这是他们原先所处的地板，找不到北的梅菲斯仍然站在那里。
“哪怕对你而言往上就是对梅菲斯而言的往下？”
“正是如此。”
瓦雷里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梅菲斯终于踩在了墙上，身体横了过来：“我常常感觉到混沌。”
爱斯铃惊讶地看向瓦雷里。要知道瓦雷里不常说他的感受。瓦雷里总是笑嘻嘻的，除了开玩笑找乐子就是耍贫嘴。瓦雷里会倾听爱斯铃的想法，会用辩证的方式和爱斯铃谈起各种概念。但此前从未提起过他瓦雷里自己的感受。
爱斯铃看看在四面墙上窜来窜去的德尔和乔。乔正指着对他们而言是下方的小空间，惊叹于它们的美丽，德尔在一旁连连点头。
“你这个地方真好看，”爱斯铃对瓦雷里说，“就像个万花筒一样。”
“万花筒吗……”
“我的意思是，我们所处的空间是纯白色的没错。但是你既然是从瓦雷里大赛的集体意识来的，从我们站的地方往下投影，往四面八方投影，就会形成百花齐放的奇观，你不觉得吗？”
瓦雷里于是向前伸出手。他犹豫着看了爱斯铃一眼，爱斯铃从他闪烁的目光中读出了胆怯的味道。
爱斯铃再一次感到反常，他以为瓦雷里没有这类情绪。
这道闪烁的、犹豫不决的目光，让爱斯铃骤然回想起他认为是幻视的场面。他曾隔着瓦雷里房间的门，用窥探魔法看到瓦雷里盯着镜子，而镜子中的瓦雷里身上全都是红色的裂口。瓦雷里如今的目光和当时的目光重叠起来。
瓦雷里盯着下方的小空间。爱斯铃顺着瓦雷里的目光，看到那些空间里渐渐产生了如梦似幻的光影效果。一朵接一朵各色各样的花随着瓦雷里指尖的动作忽地冒出头来，有大有小，大的甚至有一个成年人的几倍大。它们丝滑又悄无声息地出现，要是德尔看见这场面，就会说，下面的这些小空间就像瓦雷里的触摸屏似的。
爱斯铃看到了一片色彩的海洋，能看到一人高的风铃草、从各个地方涌出来的蒲公英、能坐在它的花瓣上的香槟玫瑰、青草丛包围着的香水百合、摇曳的紫色的矢车菊……
不远处的德尔也惊呼出声。原来不只是爱斯铃站着的地面之下的小空间被染上各种色彩，而是所有小空间都同时幻化出几乎是他们所能想象的全部色彩。
“这简直是……”头一次，向来口齿伶俐的诗人魔法师爱斯铃抓不到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它。
“可是，这全都是虚幻的。”瓦雷里摇了摇头。
花海之上渐渐发展出别的东西：向日葵海洋之上的红风车、薰衣草田中的小桥、爬满紫藤和金银花的房屋、盛满睡莲的大湖……每一样都华丽得夸张，喧嚣而热烈，让爱斯铃到处看来看去，简直不知道要先看哪个后看哪个了。
景观交叠、错落着，将小空间一个个装满，然后溢了出来。就像被盛满之后突然倾洒出来的生日礼盒，像是越来越鼓胀然后被戳破的气球，突然一下子，这些色泽鲜艳的植物和景观挤着流得到处都是，小空间之外的缝隙里也被塞得满满当当，爱斯铃看到了五颜六色的鱼儿在其中游弋，而这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下的美丽布景，则因为过于浮夸地堆砌，而显得焦虑不安，甚至有几分诡异。
爱斯铃看向瓦雷里：“瓦雷里，差不多得了。”
却看到瓦雷里其实早就停止施法，低着头，眼神冷漠。
砰！
第一朵花爆炸了。
之后每一朵花都爆炸了。
爆炸了，流浆了，像烟花一样四散着，但这不是静谧的夜空中闪现的两三簇烟花，而是几乎将下面的空间和周围的空间、整个训练室的空间全都占满的成千上万都不止，说不定数以千万计的花几乎同一时间错落有致地炸开了。
爱斯铃往后退了两步。极大的感官刺激震彻着他的心灵，他眼前的色彩太过于激烈、丰盛而繁杂，反而一时间什么都注意不到了。他的意识就像被丢进了一个用过的脏兮兮的调色盘里，正可谓五色令人目盲，繁华过去之后，整个训练室里目光所及的所有地方都变成了掺杂着各种颜色的暗沉的模样。
如同一曲对盛大烟火的挽歌。
而瓦雷里的表情并无变化。爱斯铃茫然地盯着瓦雷里，从那张总是笑眯眯的好脾气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冷峻。
瓦雷里做了个深呼吸，再次伸出手。这一次，除了白色之外，所有小空间的全部颜色都被清空了。什么都没剩下，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瓦雷里扬起一个无所谓的笑，笑看爱斯铃：“行了，全都是舞台效果，没有东西是真的。”
爱斯铃对这话感到本能的不认同，却一时无法反驳。
他爱斯铃自以为追求真理，结果又如何呢？
瓦雷里扭过头，对梅菲斯喊话：“梅菲斯国王陛下，你们还比不比赛了！”
存稿进度到第101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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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62章 如果不下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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