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文·米尔特是书本中长大的孩子。他的父母都是学者,当然了。米尔特这个姓氏在霍洛克公国可是朗朗上口的存在。
米尔特夫妇热衷于旅行,而艾文则是家中的长子,所以从小就有一大群弟弟妹妹要照顾。他的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与他年龄相差不小,虽然家里的管家和女仆减轻了很多负担,但碰到有事情要做主,决定总是会落在艾文身上。不仅如此,孩子们磕了碰了、吵架了、大哭大闹的时候,艾文·米尔特也是必不可少的贴心哥哥和调解人。他人生的前十五年在书本和家务中度过。如果不是碰到了某个人,他或许就会像父母期许的那样成为一名牧师,或者继续他们的历史学研究。
当然了,就像所有童话故事里一样,这个人得是个魔法师,还得以小飞侠的方式登场。某个夜晚,小孩子们上床睡觉了,艾文·米尔特就像个年长的老妇人一样坐在摇椅里看起一本书,腿上为了御寒盖一条毛毯。
突然,他直觉感到什么东西的靠近,于是向窗外看去。就在这一瞬间,某团白色的东西破窗而入,发出巨大的撞击声,翻倒在床边的地板上。窗户已经全然碎裂。像所有十五岁的青年人一样,艾文·米尔特僵住了。他本就文弱,于是抓起床边的手杖,一边装模做样地保护自己,一边举起蜡烛向地板上看去。
地板上全是纷飞的羽毛和血水。一个白色头发的青年人艰难地抬头看向他。这个人的头发颜色很怪,是发亮的纯白色,很长,拖到腰际。他长得宛如诗中出现的仙子,此时却因为痛苦而双眼失焦。
门外的灯亮了。
“艾文少爷,发生什么事了吗?”
艾文张开嘴,此时地板上的青年人祈求地看了过来,一只手的食指立在唇前。
以一个十五岁孩子的判断力,不足以确认这个人是敌是友。而且他受伤了,需要救助。
“她会请医生来。”艾文悄悄地对来人说,“你不要担心。”
地上的人拽住了艾文的睡袍一角,坚决地摇了摇头。
艾文长叹一口气。
“玛丽,没事的,什么事都没发生。”
“艾文少爷,您确定吗?”
“是的。”
脚步声远了。某个柔软的东西划过艾文的脸颊。艾文伸手一擦,从脸上抹下血迹。刚才擦过他脸颊的是沾着血液的羽毛。艾文定睛一看,看清了原貌,不由得胆战心惊。
那是天使的翅膀。他被天使的翅膀触碰了。蜷缩在地板上的青年人长着天使的双翼,还有雪白的长发和温润的蓝色眼睛。有棱角的五官轮廓,不是英俊的棱角,而是瘦削清冷的棱角。他很消瘦,肩膀的骨头和锁骨都清晰可见。
这个人的衣服简直就像麻袋。一件脏兮兮的褐色袍子。可是天使不论穿什么衣服,都会显得圣洁。
“艾文?艾文·米尔特?”一个声音把他带回现实里。若干年后的艾文·米尔特回过头来,看到半精灵兴高采烈的脸。伊萨·拉瓦利埃的手里有一个野餐篮子。拉瓦利埃先生长得也非常出众,艾文心想,但那和天使是有区别的。
天使是有天使感的。拉瓦利埃先生太接地气。
“你在发什么愣呢?我们就在这里野餐怎么样?”
艾文转而看向德尔和爱斯铃。
“我们都同意过了。”德尔说,“伊萨,你难为艾文做什么,他肯定是昨晚彻夜学习累着了。”
“我为难他?”伊萨目瞪口呆,伸手指了指自己,表情十分夸张,“我说!”
爱斯铃把黄色小碎花的野餐布甩开,往天上一扔,让它平整舒展地落在地上:“我的好徒弟,别欺负小伊萨。”
“要你管,没人欺负我!”伊萨趾高气扬地宣称道,把野餐篮一把扔在桌布上。
艾文随大家一起坐在野餐布上,忍不住把脸埋在双手之间。乱七八糟。这几个人简直是乱七八糟。泰伦特先生和拉瓦利埃先生本来就不算交好,来了个雷施先生之后更是全乱套了。
艾文任劳任怨地把食物一件件从野餐篮里取出来,有他做的四个火腿三明治和栗子派、伊萨烤的蛋挞、爱斯铃做的草莓奶昔和德尔贡献的蓝莓蛋糕,不过那是德尔在白板上点菜点来的。他们身处蓝霜公馆不远处的荒原,荒草本来比他们的膝盖都高,但是爱斯铃用法术把他们野餐布这一小块的草地给压平了。他们坐在这里,时间已经临近傍晚。
不需要担心安全问题。这一带除了他们,完全没见过别人。
艾文听着周围三个人打打闹闹,拿出一本书开始看。蓝霜公馆的图书室开放了,在五层。五层原本只有一个小图书室和休息室,但是他们今早收到了神秘朋友的来信,通知他们五层的图书馆已经启用。再过去看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很大的、摆了十余排书架的小型图书馆了。图书馆门口有一个放钥匙的地方。放了谁的钥匙进去,里面就变成那人原先世界里的藏书。还书就放在图书馆门口的一个小筐里。如果有想读的书,每周都可以像点菜一样,在图书馆门口的白板上写下书名和作者,最多一个人一周七本。
图书馆门前小木匣里的钥匙是德尔的。艾文翻开手中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我以前所写的多少诗句,连那些
“说我不能够爱你更深的,都是谎;
“那时候我的理智不懂得我一切
“热情为什么后来会烧得更明亮。”
“你——您——是天使吗?”艾文看着地板上的人。那人的翅膀上沾满血迹,身上都是划伤,一定是在哪里有什么激烈冲突,然后匆忙逃亡至此。虽然样貌狼狈、身体孱弱,这个人的眼睛里闪烁着艾文从没见过的激情。
是的,这是一种激情。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很轻易就能看到目光的主人意志中难以遮掩的激烈性情。就好像身体的内部着了火,这火焰以身体为燃料,成就激昂的灵魂和虚弱的体魄。
“我是伊卡洛斯的精灵。”这个人说,“我的名字是埃德蒙·西格纳斯。”
明月的光芒在艾文的棕色头发上闪耀。他对天使伸出手,扶着对方坐在属于自己的摇椅里。
“西格纳斯先生,我是艾文·米尔特。我这就找东西为您包扎。”
“不必。”埃德蒙·西格纳斯在摇椅中偏过头,艾文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一种纯粹的愉悦。真奇怪,为什么一个人伤成这样,狼狈落魄,还能感到愉悦?
“你看好了。”埃德蒙说。
远处有什么东西飞来。艾文盯着它看了半晌,发现那居然是一只猫头鹰,叼着一封信。猫头鹰把信往窗户里一扔,埃德蒙伸手捉住。他拆开来信,勾起嘴角微笑了。
笑容的幅度虽小,眼睛里的得意之情却很难盖住。情绪,这个人眼神中的情绪太满了。
埃德蒙·西格纳斯把信揣进袍子的口袋里。艾文在一旁担忧地望着他,生怕他受到什么刺激精神失常了,或者失血过多、伤口感染。可是怎么回事,那双本来血肉模糊的翅膀竟然光洁如新了。
埃德蒙抚摸着自己洁白宽广的翅膀。他脸颊上和手脚上的擦伤也没了。
“西格纳斯先生,怎么回事?”
“我跟你说不用担心我了。”埃德蒙说,“我是伊卡洛斯的精灵,另外一种学名叫做白夜妖精。不过你查书本也找不到信息,我们很隐蔽,相信我。自愈是最基本的能力。”
艾文盯着眼前的白夜妖精。原来这就是魔法生灵——高等、智慧的魔法生灵。他的父母跟他说过之前在人马群落的经历,但是和这样的魔法生灵面对面说话对艾文来说倒是第一次。他感到自己被深深吸引。埃德蒙·西格纳斯的身上有某种让他移不开眼睛的东西。并不是外表上的好看,也不是那双离奇的羽翼,而是某种热烈而张狂的东西。
那种东西从此人的眼睛里不加修饰地传播出来,从此人的声音中抑扬顿挫地飘摇出来。那是某种毫无来由的喜悦,某种炽热的激情,某种让人深受感染的狂想。它超脱于世界和客观规律之外,藐视一切束缚和权威,洋洋自得地宣称自己有这力量。
“除了自愈,你们还能做什么?”艾文小心翼翼地问,像个站在洞口往下张望的孩子。
“那可太多了,”埃德蒙轻声笑了,转过头直直盯着艾文,“我们实现愿望。”
“实现什么愿望?实现谁的愿望?”
“实现任何人的任何愿望。”埃德蒙说,“当然,我有最终决定权。怎么样,孩子,你有什么愿望?”
艾文被问住了,迟迟无法回答。他有什么愿望?他出生在一个和睦的家庭里,虽然父母工作繁忙,但是生活确实是美满的。他有他爱的弟弟妹妹们,虽然他需要悉心照料他们,但那是他自己选择的。他生活富裕、吃穿不愁,还能每天跟着家庭教师学习、看自己喜欢的书籍、吃厨师做的美味的食物。他还能有什么愿望?
“眼界狭窄的可爱孩子。”埃德蒙笑着说,“那这次就算了吧。”
“好的,西格纳斯先生。但是西格纳斯先生一直在为别人实现愿望,我能为西格纳斯先生做些什么呢?”
现在愣住的换成埃德蒙了。不过埃德蒙·西格纳斯很难被考住。
“让我在你的房间里休息到明早吧,米尔特小少爷。”埃德蒙说,“就这张摇椅就可以。你也该睡觉了。”
此时此刻的艾文·米尔特把书合上。他的三明治还一口没动,对面坐着的伊萨已经把一整个狼吞虎咽下去了。尽管如此,伊萨仍然保持着优雅的吃相。精灵向来优雅。
冷风吹动面前的荒草。荒草本来就高,因为他们坐着,再高一些荒草都可以挡住视野。在这偌大的荒原上,听着长长的草叶被风吹动时沙沙的声响,艾文把书放在一边,用两手撑在身体斜后侧,稍微仰起头来感受风吹动自己的头发。如雪一样洁白的头发绵长地飘了起来。
而月亮已经出现了雏形。这个地方没有太阳,却有一轮漂亮的月亮。今晚正逢满月,月亮有莹蓝色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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