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都别想。”
鹤成观恶狠狠地盯住元婴期修士的侧影，咬牙挤出这句回答。
威压如千钧，重压在他们周身。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股无形的压力像流水般，先是触碰到皮肤，再是肌骨，最终会渗入到了五脏六腑，腐蚀掉灵脉。表面上，它看起来极轻，实际死死扼住了□□的行动，让人修如烂泥般垂直立在地上。
“还挺有骨气。”
元婴期修士从长袖拍袍伸出手，简单地拍了拍掌心，为他们的勇气可嘉表示赞赏。
“你是从哪里知道我的秘密，我不在乎。我这个人，心肠很好，不会介意小辈的无理冒犯。”
元婴期修士边说，边联系上故事开局那些事。
“但是，我也不能白白让你们取笑，你们既然是道侣，就应该给我爱得死去活来。”
“六百年前，合欢宗那场恋爱脑病毒的入侵，是凡人妄图僭越仙道、毁坏秩序的伟大尝试。只是可惜，失败了，但也让合欢宗沦为了五界的笑柄。贺华和江如晚——好响亮的两个名字，也跟随这个笑柄传遍了修真界。”
“恋爱脑病毒已死，它的意志却传承了下来。小废物，我最喜欢看大团圆结局了，特别是恋爱脑们相亲相爱、彼此忠诚的故事。你若是狠不下心来，不想动手，没关系，那就交给我。”
说罢，元婴期修士阴恻恻地张开了手臂，他那把诡异地长剑平直地横在手臂中间，散发着阵阵黑气。
文安宁浑身一震，似乎听到了某处而来的召唤，身体从前面僵硬地转过来，向来白黑分明、柔软明亮的瞳孔中竟是空无一物。
他呆滞地握上本命剑的剑柄，手指关节像是被提线的人型木偶，一根一根下落，能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
“去吧，他就是你的仇人，只要杀了他，你所忧愁、烦恼、痛苦的一切都能结束。”
元婴期修士的低语环绕在文安宁的耳边，不停诱惑他将本命剑捅入鹤成观的心脏。
“烦恼、痛苦……都能结束……都能结束……”
文安宁喃喃自语，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
他手中的本命剑疯狂地颤动着，抛却了灵剑的桀骜与野性，拼命将剑体内的灵气回传给文安宁，像是在阻止主人丧失神志、落入敌人的陷阱中。
文安宁身体不稳，脚步虚浮，没了往日的端重与沉稳，似乎卸下了执念与重任，即将要找飘渺无人的地方，静静死去。
他因为道心紊乱、混沌不堪而表现出的迷茫脆弱，同样刺激着鹤成观的意志。
“这是期末考试！你这是在杀人！书院从来不缺有良心的先生，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元婴期修士见鹤成观怒目圆睁，额头上的青筋毕现，死死盯着自己，就差没有大骂出声，知道鹤成观的确是为文安宁动了真火，连那副阴阳怪气、虚伪至极的礼仪都维持不下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仿佛一下突破十万重境界，浑身上下又爽又畅快，眉目弯曲，舒坦地嘲弄道：“这就破防了？哭着闹着告先生了，真是私塾的小孩，好可怜。”
“没事的，很快就结束了，用剑之人，一进一出，生死须臾，不是很简单吗？”
元婴期修士放缓了声音，这话既是在嘲讽鹤成观，又是在说与文安宁听，催促之意昭然若揭。
片刻间，文安宁想起了师傅的教导。
两种声音混乱在脑中，一道说用剑是很复杂的事情，一剑下去以后，要面对的事情却不只一剑；一道又说用剑是很简单的事情，一进一出，生死须臾，以此为界，皆为过往。
鹤成观一瞬不瞬地望向他，以往不用刻意维持、就能自然上扬的眼角耷拉下来，看上去有些无措，又有些悲伤。
无措？
心口上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文安宁的手里剑生生迟疑了一下，停滞在了鹤成观前胸。
这个人是谁？我为什么要杀他？
本命剑见机行事，激动地往外拉扯着自己的剑体，想要借此从主人的手中滑落，以保护主人的安危。
因为和文安宁的契约，它不能沾染别人的鲜血，否则会损伤灵体，使文安宁受到反噬，被迫承受成倍的伤害。
这也是文安宁无论如何也不能用它杀人的原因。
“你的剑倒是忠心耿耿，可惜和你一样，优柔寡断，脆弱无用。”
元婴期修士等老半天不见文安宁动手，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生离死别浪漫情节演出也是有时间限制的，他作为导演，自然要承担提早杀青的义务。
他手中的邪剑“嘻嘻”一笑，迫不及待地跳到文安宁的手上，释放出更多的黑气。
“木偶”如果不听话，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噗嗤——”
文安宁那双终日干净单纯的眼眸，染上了几分阴狠，与他的气质格格不入。
手中的本命剑躲闪不及，锐利的剑锋被用力刺进鹤成观的胸口，碾过层层骨血，穿过心脏，串起了坚实有力的肌群，留下了一柄泛着银光的血刃，大部分挂在了鹤成观的身上。
原来在刀剑底下，人再厚重也如纸，薄薄一片。
鹤成观未曾移动半分。他的唇边渗出一丝血迹，血珠滴落在文安宁的无名指上，绕成了一个鲜红的圈，套住了内侧的地方。
小岛上无风，吹不出悲伤的氛围来。阳光和煦，鸟鸣依旧，从远处还能隐约听见隔壁几个区的欢笑声，大多是在讨论结业考试后去哪里逛吃游玩。
元婴期修士闲来无事，拔了一根草叼在嘴里，正津津有味地观看着他们的“相爱相杀”。
没想到，文安宁捅/完了人，居然和失了魂魄一样，既没有冲过来要为鹤成观报仇，也没有抱着鹤成观的身体痛哭失声，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下一步动作了。
“不是吧？我说你是恋爱脑，还真的是恋爱脑啊？”
乐子要会动会跑会跳才是好乐子。
元婴期修士顿感无趣地吐掉了嘴中的草，剑三长老一定是修仙修到脑子坏了，才会耗费这么多精神和力气去追杀一个恋爱脑病毒感染者。
“……算了，还以为能玩一会儿，能不死就算不错了。”
他收起邪剑，那抹裂痕闪了一下，藏进了剑鞘中。
威压减轻，鹤成观“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由于失血过多，双手无力地撑在地上，被破碎的砂石擦出了新的血迹。
他的嘴唇上下颤动着，眼睛盯着前方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像是挣扎着要说什么。
真是固执。
元婴期修士蹲在地上，决定大发善心，让他把遗言说出来，再亲自废掉他的修为。
“说吧，遗言精彩的话，或许我还能给你个痛快。”
鹤成观一片灰白的眼球慢慢转动到了眼皮下，有些瘆人地凸起，脸上的神色犹如一条将死不死的鱼。
他张开了嘴，空气艰难地从肺部挤压出来，在喉管里用力拉着风箱。
元婴期修士侧身上去听，只听见——
“……‘幻想别人是恋爱脑’也一种是病，得治。”
什么？
“他说，幻想别人是恋爱脑，也是一种病，得治。”
本该傻站在原地的人无奈地拿起本命剑，将鹤成观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方便元婴期修士听清楚。
“不好意思啊，没表演过这种反转剧本，忘记了我们导演是2000岁的大龄剩男，老眼昏花又听不清楚，演过头了。”
刚才还在“濒死状态”的鹤成观拍拍了裤腿上的灰，拔出了胸口上挂着的长剑，甩干净了上面的血。
他一脸轻松地站起来，胸口上的那个大洞还没消退，破碎的心脏混合着大片血渍，仍在诡异地跳动着，鲜活有力。
元婴期修士看了眼“神志不清”的文安宁，又看了眼“身负重伤”的鹤成观，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再次被狠狠摆了一道。
这俩人，哪还有要死要活的样子！
“不……不可能……”
这世上所有金丹期的修士，大多连他直接的三招都接不下来，又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破掉他的幻境！
“你们是假的，”元婴期修士在惊骇中抓住了某种可能性，止不住地连续点头，自言自语道：“对，你们一定是假的，假的。”
文安宁演得眼睛酸痛，不得不借本命剑遮住太阳，悄悄往一旁站，将舞台留给这位臆想达人。
同样演得很辛苦的本命剑嫌弃地抖掉了身上的“血迹”，老老实实当起了遮阳伞。
“你说的对，我们的确是‘死了’，但是再怎么想看表演，元婴期的修士也要买票。况且我和师兄演技这么好，专门给你一个人看，好像有些不值当。”
鹤成观擦去身上的假血，好心地指了指天上，专属于书院巡逻部的灵器不知何时停留在了那里，鲜红色的机械独眼冷漠地记录下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本来还想再演一会的……不过，你一个人说了大半个篇幅的话，现在连证据都不需要了，使用禁术、有意虐/杀同僚、勾结剑宗的那些家伙……等会儿直接去找院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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