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村
严家大嫂的堂婶在水井边上洗衣服,陈堂叔被安置在洗衣盆几步之差的距离。
他坐在小木凳上,躬着背,眼神呆呆的,两只手很乖的放在膝盖上,陈堂婶时不时看他几眼,跟他说几句话,陈堂叔一句没回,保持着一个姿势。
但只要院外有一点动静、一个脚步声,陈堂叔就会立刻冲过去,院门内的开门处早就用铁链子加锁头锁住。
陈堂叔即使拉开门,也只能开一个胳膊粗的距离。
这就够了,他看见不是他想看见的人,就会安安静静的坐回去。
陈堂婶抬起胳膊抹掉眼角的泪,继续搓着衣服。
搓衣服的声音不大,却是整个院子唯一的声音。
晌午,陈堂哥骑着自行车回来,陈堂婶从怀里抽出钥匙开门,陈堂哥每周休息都会从县里回村。
带一些肉、点心,加上去山上砍柴。
“爸这几天怎么样?”
“老样子,你跟他说说话。”
陈堂哥点点头,陈堂婶低着眼,带着东西去厨房安放。
“爸,”陈堂哥蹲在父亲旁边,“爸你这几天怎么样?”
陈堂叔依旧没有回复,陈堂哥沉默了一会儿,挤出一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起这几天的生活,说他小女儿的趣事,说妹妹家小外甥的调皮,说过几天大姐回来看他。
陈堂哥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院门外传来脚步声,陈堂叔的眼神一亮,快步冲过去,陈堂哥惊吓,忘记锁门了!
“铄哥。”陈堂叔的名字叫陈铄青。
来得是严家大嫂的父亲,他伸手拦住陈堂叔,陈堂叔四处张望,想走出去,陈父生拉硬拽,拽进院子,陈堂哥立马关上门,拉上铁链子锁上。
“铄哥,”陈父拽着陈堂叔,陈堂叔看着锁上的院门,默默坐回小板凳,姿势还是原来的姿势。
从陈堂叔回村起,他就一直这个姿势,陈父心里的火蹭一下点燃,“铄哥,你不是扛不起事的人,你要真想找人,你就醒一醒,你别让孩子、嫂子、我们担心!”
“他叔,他叔,别说了、别说了,他心里不好受,”陈堂婶站在厨房门口抹着眼泪。
“不好受,不好受,这都多久了?啊?!我看就是没有人骂醒他!”
陈父眼眶泛红指着陈堂叔,“那么大笔钱丢了,你病了,我理解你,也担心你,可你不能老这样吧?啊?”
“你这是心病,你不用吃药,你只要想通你就能好,这么久了,人活着,什么事不能去解决,你这样子摆给谁看?你清醒一点!”
陈父激动地拽起陈堂叔,陈堂叔呆呆的看着他,陈堂哥摊开手在旁边护着,“叔,别拽了别拽了。”
“他叔,他还病着……”陈堂婶冲过来,扶着陈堂叔。
陈父放开手,埋头蹲在地上,铄哥回村的第一天,他差点没认出来,眼前头发花白,目光呆滞的人,竟是他敬佩向往的铄哥。
铄哥从小到大没被什么打败过,怎么就成了这样。
“叔,”陈堂哥扶起他,语气多有隐忍,“我知道您担心我爹,我也劝过,咱们给他点时间。”
“阿和,你爹他不该这样。”他该是体体面面的穿着中山装,胸前口袋别着一支英雄钢笔,见人见物都带着温和的笑容,无论眼神还是说话都带着智慧。
而不是像现在,头发缭乱,目光呆滞,胡茬明显,一身乡下人穿得麻布衣服。
陈堂哥叫陈和民,他敛下眼睑,心里阵阵发痛,“叔。”
陈父摆摆手,“是我心急。”
在他们说话间,陈堂婶拉着陈堂叔进了厨房,定定地看着他,脑袋里想得都是陈父那句你爹他不该这样……她伸手整了整陈堂叔缭乱的头发,拉了拉褶皱的衣服,再顺了顺自己早上随意绑好的发髻。
陈父平静了心绪,小声问道:“派出所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我来之前刚问过,”陈堂哥抿了抿,“叔,这事儿或许会成为悬案。”
陈父眼里闪过失望,随即安慰道:“派出所同志都没有放弃,咱们也别放弃。”
陈堂哥苦笑,不是他想放弃,而是认清现实,没有更多的线索,怎么在人海里找到人。
“你说这心病,别的地方能不能治?”
“我问过省城的医生,他说这种病,病人自己如果想不通,外界很难干预。”
……
严家大嫂一上午做事丢三落四,桂花奶奶说了两遍之后急了,“你今天怎么回事?”
“娘,”严家大嫂讪笑,“我昨儿个没睡好。”
桂花奶奶没好气道:“老爷们不懂,你这个当娘的还不懂,真信了他们的鬼话,往后看着点,别又大清早洗床单。”
“欸,”严家大嫂的嘴巴像似粘牙的麦芽糖,想说什么又弹回去。
婆媳两个在厨房忙了半天,严家大嫂下了决定,找了个借口,“娘,快吃饭了,我去找小石头。”
“你站门口喊一下不就得了。”
“他今儿跟我说去小风家玩,我喊他听不见。”
小风跟小石头同岁,家在祠堂那边,喊确实听不见,“行,你去吧。”
严家大嫂解开围裙,立马走出去,去祠堂往右拐,她乘婆婆没注意,快速左拐去了严韶珏的家。
一路上,严家大嫂憋着气快跑,她从没跑过这么快,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可惜院门关的很紧。
她试探推了推,院门推开一条缝,厨房烟囱冒烟,芩丫头应该在厨房,“芩丫头?”
严家大嫂不敢喊得太大声,里头的郑云芩听着灶火噼里啪啦的声音,更听不见。
“芩丫头?”
严家大嫂犹豫着要不要再大声点,村里的广播就响了。
下工了,严家大嫂小心关上院门,转身就跑,刚巧,在家门口遇到小石头,吓得严家大嫂赶紧冲过,“小石头。”
“娘~”
严家大嫂抱起小石头,“刚好刚好,回家吃饭。”
小石头小胸脯一挺,“娘我知道哩,村里广播一响,爷爷、爹、二叔就下工回家吃饭了。”
“乖了,”严家大嫂摸摸小石头的小脑袋,眼神却看向身后的方向。
午休的时候,严家大哥看出严家大嫂心思不在家,抹了一把后脑,咬了咬牙,“我去问问。”
“忠哥……”
严家大嫂心一滞,严家大哥道:“真出事,我们分出去,不连累爹娘他们,是我一个人求得芩丫头,芩丫头只要不认,她也没事。”
“到时候咱们离婚,你带着小石头回娘家过。”
严家大嫂眼眶泛红,“忠哥,我不找了,我不找芩丫头了。”
“你也别担心,三弟的事不就好好的。”
“我不是想这个事,”严家大嫂用手背点掉脸上的泪珠,“早上山上砍柴,大家伙说芩丫头好像病了,她今天也没山上砍柴,是严家小子大清早上山砍得。”
“芩丫头病了?”
严家大哥惊诧,该不会是……
“娘!”严家大哥转身跑出屋大喊,桂花奶奶刚躺下,吓得一哆嗦,“喊什么喊,吓我一跳。”
严家大哥冲进屋,关上门,他爹黑着脸,“干啥呢。”
“爹、娘,小石头他娘早上上山砍柴听大家伙说芩丫头好像病了。”
“啥?病了?”桂花奶奶愣了愣,霍的一下起身下床,三步并两步冲到门边,拉开门,鞋都没穿,冲出去推开三小子的房门。
严良筑在家闲的发慌,早上向他娘拿了竹子编竹筐,“咋了娘?”
桂花奶奶看儿子好好的,心道芩丫头难道是用功德救得三小子的命?
她可记得芩丫头的爷爷当初用功德……没多久就病逝了。
越想越觉得是,不然她一开始咋不收东西,这、这,这是早把因果放在了自己身上!
严家大嫂从房间出来看到婆婆扶着门框,暗道该不会三弟有什么事吧,赶紧走过去,发现三弟好好的,手上还编着竹筐。
桂花奶奶心里定了定,对着严良筑道:“没事,你编你的。”
关上三小子的房门,去了厨房,开了锁,拿出最里面的瓦罐,瓦罐里藏了点红糖。
揣在怀里,回屋交代了句,穿上鞋,拉开院门左拐去了严小子家。
桂花奶奶敲响严家院门,开门的是严韶珏,“桂花奶奶?”
“芩丫头怎么样?听说她病了。”
严韶珏皱眉,病了?难怪面色疲倦,他以为是昨天劳累的缘故。
桂花奶奶担心地看向严小子身后的院子,“我进去看看她。”
说着,侧身走进严家小院,严韶珏看了看桂花奶奶的背影,关上院门。
郑云芩在房屋听出是桂花奶奶的声音,从房屋里走来,桂花奶奶关切上前,拉着郑云芩的双手,看着她疲倦的面容,心里说不出的感激,“芩丫头。”
咋了这是?
话还没问出口,桂花奶奶屈膝跪下,“桂花奶奶!”
“芩丫头,”桂花奶奶低着头,“你让我跪,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你病了,你肯定是用功德救得三小子的命,我就说你为什么不收东西,你是以命换命,像你爷爷当初用功德……”
“用功德有碍寿命,芩丫头,我陈桂花多谢你了,往后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不是,不是,您先起来,可使不得,”郑云芩跟着跪拜,原本要拉起桂花奶奶的严韶珏,松了手。
桂花奶奶从怀里掏出红糖,“这个红糖补气血。”
“桂花奶奶!”郑云芩想拉起桂花奶奶,拉不动,严韶珏站在旁边干看着,急得郑云芩满头大汗,好说歹说拉起了桂花奶奶。
三人进了厨房,郑云芩请桂花奶奶坐下,擦了擦额间的汗,“桂花奶奶,我没有生病。”
“别骗我了,你脸色这么难看。”像戏文里被那什么吸走了阳气。
她疲倦完全是因为昨天去赶海、回家做卫生累得,跟用寿命换严家三叔的命是两回事!
不至于,真不至于,她只是‘看见’了,提醒一句而已。
但她不好说‘看见’的秘密,而桂花奶奶明显更相信她的家传绝学,想了想,顺势道:“桂花奶奶您想想我年纪这么轻,哪里来的功德?”
桂花奶奶一愣,是哩,功德是要帮助他人做的善事才有。
郑云芩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天无绝人之路,每个人都会有遇到难事的时候,这时候会出现很多条路摆在你面前,就看你怎么选择。”
“我的话,只是很多条路中的其中一条路而已。”
“至于寿命一说,不至于。”
上天有好生之德,天无绝人之路……郑云芩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严韶珏和桂花奶奶都觉得她身上散发着不一样的光芒,她看人时的眼眸神秘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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