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很安静,只有偶尔的人影走过,连前殿的丝竹声都传不过来。
比试结束了,宴会还没散,洛华一个人站在湖边,盯着那漆黑如墨的湖水。
姜雪不过是个世家里选出的公主罢了,还是和亲公主!最后无非是远嫁给蛮夷和亲,她怎么,怎么敢……
一次一次地出尽风头,父皇、宫女,还有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在她身上,凭什么!
分明自己才是大郑的公主。
她的身体轻微地发着抖,面色红白交杂。
洛华猛然抬头,失色地望去,远处的草丛一阵摇晃。
草丛阴影摇晃,稀疏的声响越来越大,洛华忍不住后退几步。
是动物、野兽,还是鬼魂?
只见那边一只手撩开草丛,另一只手将灯笼提起来,姜雪提着暖黄色的灯笼,站在草丛中静静地看着她。
那目光悠远,意味深长,似乎能够看透人心下掩藏的一切腌臜,同样会让人在与之对视的时候感到无所遁形的恐惧。
她就站在那里,过了几秒,竟然轻轻朝洛华笑了下,那笑容甚至是带着点温柔的。
洛华睁大眼睛,见了鬼般慌忙后退几步,被树根绊住摔倒在地。
“你,你……”
姜雪抬脚,踩上松软的泥,走了一小步,洛华失声,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去,
“滚,别过来!你要干什么?”
姜雪竟真的听话停下了,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白肤红唇。
看不清楚她的神情是讥笑,还是嘲讽。
“我来确定一件事。”她幽幽地说。
“正好,也解决一件烦心事。”她转头看向洛华。
洛华心中猛地升起一股极其不详的预感。
但是她什么都做不了,分明心蹦地快要跳出胸膛,一对上那双沉沉的瞳孔,身体手脚被施了法般动弹不得,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姜雪一点一点走近。
姜雪披着斗篷,缓缓蹲下,随即她一手掐住洛华的脸颊,将她的脸一寸寸掰过来,正对着自己的面孔。
那双手白嫩纤长,指节的用力处甚至泛着粉,然而却像紧紧地扣着洛华,让她半点也不能移动。
“我问你,”她气息轻吐,“这次的意外,是你派人做的吧。”
洛华的神情没变,瞳孔却骤然一缩。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眼珠四处乱转,忽而拍开姜雪的手,她神情凶恶,整个身子和手却控制不住地抖着,“你不过是个早晚要出嫁的和亲公主罢了,到了塞外,自然有你的好果子吃!”
“是吗?”姜雪没看她,似乎已经料到了她的反应,她只是勾起唇角望着湖水,整个人透着一种穆静。
那分明是一个很普通的笑,然而洛华望着,却莫名生出了一股胆寒和心悸,她的眼珠无法转动,越是看,就越地那是吃人恶鬼的笑。肌肉开始痉挛。
她头脑发白,一片茫然中,冒出个念头。
我到底招惹了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我是个很怕麻烦的人。”她听见姜雪说。
“不过有些事情,看来还是不可不免地要我亲自动手啊。”
空气中仿佛消散了一声轻叹。
那是洛华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了。
‘哗啦——’
“不好了!不好了!九公主落水了!——”
宫殿一下子闹腾起来。魏公公持着浮沉,脸色不耐,出门呵住了一个乱跑的小太监,“有没有点规矩!都吵到哪里来了。”
小太监诚惶诚恐,魏公公冷哼声,端着架子,“后头出什么事情了?”
“魏公公,是九公主在东湖落水了。”
“什么?”魏公公惊地脸色一变,浮沉差点拿不稳,张着眼睛急切地凑近了,“救起来了吗?”
小太监何时见过这种阵仗,差点就软了腿,“还还还没。”
“这下可糟了。”魏公公转身脚不着地进去了。这可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就别说皇上了,他瞧着姜雪都觉得欢喜,浑身都通透起来。
这样一个冰雪可爱的人儿如今落了湖,还有性命危险,怎么不让人心痛!
消息传到宫中,整个乾清宫都被惊动了,皇帝亲自下令,让人把九公主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东湖旁,树影绰绰,极远处能听见吵闹的人声。乐琴忍者惧意,一把拉住番外来的皇子,颤声道,
“四皇子,九公主是为了见你才到东湖的,现在她落水了,你千万不能见死不救!”
四皇子皱起浓眉,他想起宴会上那道让人魂牵梦绕的身影,心跳快了几分,大步跑向湖边,准备脱衣跳水将人救起来。
乐琴大喘着气,捂着心口扶着柱子,久久望着那远去的背影。
人声鼎沸,有真真假假在哭的,哭天喊地救人的,奔走的,哭号的,无一不是心神俱震。然而他们都只围在湖边,迟迟没人敢下水去捞。
怕毁了公主的清誉。
人声已经蔓延到了树丛边缘,姜雪不急不缓站在原地,从袖口掏出张白色的帕子,轻轻擦了擦手。
帕子随风飘散在地,人已经走远了。
姜雪将披风一把扔进东湖,继而从观景石缝隙中提出一桶水。
天早已转凉,水是从湖中取的,泛着透心的冷意。即使是健壮的成年男子,也不会轻易在这样的夜晚洗冷水。何况娇生惯养的闺中女子。
姜雪动作没有停顿,她一手提起木桶,湖水在捅中晃荡,另一只手托住底部,哗然间整捅水便浇灌。
她浑身湿透,头发贴在衣服上,难得显得有些狼狈,冰凉刺骨的水顺着睫毛一滴一滴落下。
她轻呼出一口气。
姜雪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件事。
想要的东西,不论如何都要死死地攥在自己手里。
她母亲是二嫁,她的第二任父亲极其有钱,原配给他留了一个小儿子,比她小五岁。
母亲是攀附,她的存在,便显得格外多余。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母亲并不承认她。
她就这样轻易被剥夺了身份,成了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在她生活的环境里,周围的同龄人说一句话,管家保姆浩浩荡荡一顿人记着哄着,从不用去管别的事情,每天最大的任务,就是开开心心活着。
于是她明白了,自己是不一样的。即使只是想要一个被承认的身份,也是千难万难。
同样是人,为什么却有如此大的差别?
那时姜雪还想不明白。
她只知道,自己是没有依靠,想要的东西,就只能去抢,然后紧紧攥在手里,再也不能被别人夺走。
她靠着手段进入了京都最上层的圈层,那里的每个人家世都比她好,然而圈子里的二代三代,每个人都敬她几分,见面也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姜小姐’。
姜雪通体发寒,冷风一吹,就如同冬天赤身站在雪地里。
然而她就像狩猎后的雪狼,心口滚烫地发着热,带着一股隐秘的快意。
狼是最会忍耐的生物,尤其是在隆冬季节,越是饥肠辘辘,越是能够隐忍耐心跟踪猎物数十天,待到猎物身心疲惫露出破绽,便会干脆利落地咬住脖颈一击毙命。
连大虫都会惧怕雪夜的狼群。
洛华就是被她盯上的猎物。
对于所有阻碍她的人,她都会用尖锐的獠牙撕碎它们,从未心慈手软。
“公主,公主?”,不远处传来压着嗓子的呼唤声,是乐琴找过来了,姜雪垂眸,一瞬间她身上尖锐的杀意都收敛了起来,好似从未出现过。
她穿着素白的衣服,站在灯火阑珊的树丛间,身形显得很消瘦,恰好在乐琴望过来的一瞬间微抬起头,墨色长发混着水,脸色苍白,唯有瞳孔黑地发亮。
“姑娘!”乐琴一看眼眶就红了,嗓音带上了点哭腔,连忙取出提前准备好的披风,忙不着地抖着手给姜雪系上。
“姑娘受苦了。”
姜雪轻轻摇了摇头,咳嗽了几声,朝乐琴使了个眼色。
乐琴心领神会,忙擦了擦眼睛,深吸一口气就朝外大声喊,“九公主救上来了!——”
几乎就是片刻,人群就赶了过来,姜雪身子发着颤,连站起来都十分艰难,斗篷下她整个人显得小小柔软的一只,眼中带着不谙世故惧怕。
众人我见犹怜,“快,送九公主回殿,宣太医。”
姜雪被人扶着走了。这时有人惊觉:既然落水的九公主被救上来了,那刚刚被蛮夷救上来的是谁?
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一阵毛骨悚然。
番外来的皇子抱着位浑身湿透的女子上岸,皇帝坐在坐撵上,脸色难看地吓人,望着那蛮夷的眼神恨不得吃了对方。
九公主姜雪,虽然只是个半路认来的公主,虽然原本就是要和番外和亲的,依然也是大郑的脸面。
不说那蛮夷当众侵辱公主,就是公主本人该会多么的气愤害怕。
魏公公让人接过公主,皇帝紧闭着眼,忽而叹出一口气,伸手想要摸摸公主的脸。
她浑身都在颤抖,皇帝忽然看出了什么,语气猛地一沉,
“你不是九公主,你是谁。”
他没有再犹豫,强硬地掰过那人的头。
那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然而在那一瞬间却让皇帝感到心惊。
他心惊并不是因为那个落水的人是洛华,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而是因为,在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他感到了一丝庆幸。
因为落水的人不是姜雪。
他应当铁石心肠,不近人情,做一个冷血无情的帝王,子女也不过是联姻的棋子。然而这一刻,他有些狼狈地别过了脸。
半晌他出了声,“去,把九公主叫来。”
先前喧闹的大殿安静下来,人悉数被赶离,只剩下虎视眈眈的外戚,以及倚靠在梁边,把弄一把折扇的萧恒。
姜雪跪在大殿上,身上的湿衣尚未来得及换,虽然狼狈,脊背却直如同剑鞘,沉静地低着头。
她身旁的洛华呆愣地哭地花容失色,衣服的水渍在地面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父皇——我不要!”她声嘶力竭,全然已经不管不顾,然而皇帝并没有理会。
洛华死死盯着父皇,满眼的不可置信,逐渐的这种惊异变成了绝望。她寂静了一瞬,然后猛然间朝姜雪扑过去,锐利的指甲滑过半空。
“贱人!都是你这个……”
萧恒嘴角的笑意僵了一下,目光骤冷。
‘啪——’皇帝怒地砸下镇纸。洛华恍若未闻,她眼中只剩下了愤怒与妒火,就在那指甲即将碰到姜雪时,意外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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