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街角的阴影，如同墨汁般浓稠，将那个黑衣少年的身形半掩其中。他脸上那看似卑微讨好的笑容，在喻非眼中，却比蚀骨藤的毒刺还要令人胆寒。那双抬起望来的眼睛，虽然刻意收敛了锋芒，但深处潜藏的那抹冰冷与野性，如同暗流下的礁石，隐约可见。
楚狂！
真的是他！
喻非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让他耳中嗡嗡作响。他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向前踏出半步，不着痕迹地将莫甫阁挡在了自己身后侧方。这个动作细微而迅速，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
莫甫阁在听到那沙哑声音的瞬间，身体也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他没有看那个乞丐，目光先是快速扫过师尊骤然紧绷的侧脸和那下意识的保护动作，随即，如同最警觉的猎犬，他的视线猛地锁定在了街角阴影中的那个身影上。
危险！
他的左手，悄无声息地按在了腰间悬挂的、那柄普通长剑的剑柄上。虽然右手重伤未愈，但他的左手同样灵活。
喻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挤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带着些许怜悯的表情。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露怯，更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楚狂就像一条毒蛇，任何一丝异动都可能引来致命的攻击。
“哦？倒是可怜。”喻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甚至带着一点上位者施舍般的随意。他目光扫过楚狂面前的破碗，又看了看他那身破烂的衣衫和脏污的脸颊，心里却在飞速盘算。
给？还是不给？
给，或许能暂时稳住他，避免冲突。
不给，可能立刻激怒这个喜怒无常的魔头。
电光火石间，喻非做出了决定。他从怀中摸出几枚铜钱，没有亲自递过去，而是对身旁的莫甫阁示意了一下，语气平淡：“甫阁，给他吧。”
他不能让楚狂有机会直接接触到他自己。同时，他也想看看，莫甫阁会有什么反应。
莫甫阁没有丝毫犹豫，上前一步，用左手接过铜钱。他没有立刻递出，而是目光沉静地看向街角的楚狂，脚步停在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距离。
“拿着。”莫甫阁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没什么温度，将手中的东西递向楚狂。
楚狂脸上那卑微的笑容依旧挂着，眼中却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诧异和……玩味。他慢慢伸出手，那只手和他的人一样，沾满污垢，指甲缝里甚至能看到暗红色的、疑似干涸血痂的痕迹，触目惊心。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莫甫阁手中铜钱的时——
莫甫阁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抖，递出的动作有一个几乎难以分辨的偏移，让楚狂伸出的手，指尖堪堪擦过了铜钱的边缘，却并未直接触碰到他拿着东西的手。
这个细节，快得如同错觉。
但喻非看到了，他相信楚狂也一定感觉到了。
楚狂伸出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接过了铜钱，脸上笑容不变，甚至还带着感激：“多谢掌门，多谢这位小哥。”
然而，就在他接过东西，手指收回的刹那，他的目光，似乎极其自然地、再次扫过了莫甫阁腰间那枚色泽温润、样式古朴的玉佩。那眼神深处，一丝贪婪和冰冷，如同毒蛇的信子，一闪而逝。
尽管他掩饰得很好，但一直死死盯着他的喻非，还是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恶意！
果然！他果然在打玉佩的主意！
喻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莫甫阁突然开口了，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意，是对楚狂说的，目光却锐利如刀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此地不宜久留，你尽快离开。”
这话说得突兀，甚至有些无礼，完全不像一个少年对陌生乞讨者该有的语气。更像是一种……警告？或者说，是直觉驱使下的驱逐！
喻非心里咯噔一下！坏了！甫阁这小子太敏锐了！这几乎是在直接挑明对方的危险！
楚狂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那双阴鸷的眼睛微微眯起，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在迸溅。
“小哥……这是何意？”楚狂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磁性，那卑微的伪装似乎正在褪去。
喻非暗道不好，立刻上前一步，再次挡在莫甫阁身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打圆场道：“咳咳，我这弟子性子直，不会说话。他的意思是，如今这世道不太平，黑石派刚出了那等惨事，你独自在此恐有危险，还是早些寻个安身之处为好。”
他刻意提到了“黑石派”，目光紧紧盯着楚狂的反应。
果然，在听到“黑石派”三个字时，楚狂的眼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如常，但那一瞬间泄露出的冰冷杀意，还是让喻非脊背发凉。
“原来如此……多谢掌门提醒。”楚狂低下头，重新披上那层卑微的外衣，声音恢复了些许沙哑，“小的……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他将那几枚铜钱揣好，然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低着头，步履蹒跚地朝着集镇另一个方向的出口走去，很快便消失在昏暗的街角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喻非才长长地、无声地舒出一口气，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不愧是男主，压迫感就是强。
莫甫阁依旧按着剑柄，目光警惕地望着楚狂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低声道：“师尊，此人……很危险。他身上有很浓的血腥味，不是野兽的血，是……人血。”
他的嗅觉极其敏锐，那残留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以及对方身上那股阴冷邪恶的气息，都让他极度不安。
喻非转过身，看着莫甫阁那双充满警惕和担忧的眼睛，心里五味杂陈。他当然知道楚狂危险，但他不能明说。他伸手，轻轻拍了拍莫甫阁的肩膀，语气带着一丝复杂：“我知道。此人……绝非善类。我们需尽快离开此地。”
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何如此肯定，莫甫阁也没有追问。师徒二人默契地不再停留，加快脚步，迅速离开了这片令人不安的区域。
回山的路上，两人都沉默着。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山风渐凉。
喻非的心，却比这山风更冷。楚狂的出现，像是一记重锤，彻底敲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剧情已经无可阻挡地展开了，而且，因为他的介入，青云门和他自己，似乎已经被卷入了风暴的中心。
那个街角乞丐般的少年，此刻恐怕正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舔舐着獠牙，谋划着下一场杀戮。
“师尊，”莫甫阁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困惑，“您似乎……认识那人？”
喻非脚步一顿，心中凛然。莫甫阁的观察力太过敏锐了。他摇了摇头，故作轻松道：“不认识。只是觉得此人眼神不正，非是良善之辈，还是远离为妙。”
他顿了顿，看向莫甫阁，语气严肃地叮嘱道：“甫阁，日后若是再遇到此人，切记，不可靠近，更不可与之冲突，立刻远离，明白吗？”
他的担忧溢于言表。虽然莫甫阁未来是能与楚狂抗衡的大反派，但那是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磨难和机缘之后的事情。现在的莫甫阁，只是一个炼气三层、还带着伤的少年，在已经初步成长起来的楚狂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莫甫阁看着师尊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近乎凝重的关切，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弟子明白。”
但他心中那个疑问，却并未消失。师尊方才的反应，绝不仅仅是“觉得眼神不正”那么简单。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师尊在恐惧什么？恐惧那个乞丐少年？
这个认知，让莫甫阁的心也沉了下去。他从未见过师尊露出过那样的眼神。哪怕是面对落霞派的逼迫，面对蚀骨藤的死亡威胁，师尊似乎也总带着一种奇怪的、近乎玩味的底气。唯有面对那个黑衣少年时，师尊的恐惧是真实的。
那个少年……到底是谁？
夜色中，青云山的轮廓在望。
但喻非知道，真正的黑暗，或许才刚刚降临。
回到青云门，喻非立刻召集了李长老和张长老，将山下打听到的关于黑石派被灭的详细情况告知了他们，并着重强调了凶手的残忍和诡异。
“……吸人修为，手段狠辣，行踪不明。”喻非总结道，脸色凝重，“此獠不除，东域永无宁日。我青云门必须早做防备。”
李长老和张长老听完，脸色也都极其难看。黑石派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害怕。
“掌门，依您之见，我们该如何防备？”李长老忧心忡忡地问道。封山闭门显然不是长久之计，而且以青云门的护山阵法强度，恐怕也挡不住那等凶人。
喻非沉吟片刻，道：“第一，立刻开启护山阵法，虽不强，但聊胜于无。第二，加派弟子巡逻，尤其是夜间，发现任何可疑人物，立刻示警，不得擅自行动。第三，收缩力量，所有弟子无必要不得下山。第四……我们需要更多的情报，了解那魔头的动向，以及……其他门派的情况。”
他知道，单靠青云门一家，根本无法对抗楚狂。必须联合其他可能的目标。
“其他门派？”张长老皱眉，“落霞派虎视眈眈，其他门派也各自为政，谁会理会我们？”
“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未必不懂。”喻非目光深邃，“至少，我们要尝试。李长老，你负责门内防务。张长老，你设法与其他相熟的小门派联系，互通消息，务必让他们提高警惕。”
两位长老见喻非安排得有条不紊，虽然心中依旧没底，但也只能领命而去。
安排完这些，喻非才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袭来。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精神上的。穿越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巨大的压力和……使命感。
他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转身，对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的莫甫阁说道：“甫阁，今日你也辛苦了，伤口未愈，早些回去休息。”
莫甫阁站在门外，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单薄却挺直的身影。他没有动，只是抬起头，看着喻非，那双沉静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
“师尊，”他轻声问道，“您是不是……知道那个黑衣少年是谁？”
他还是问出来了。
喻非心里一叹，知道瞒不过这个心思缜密的徒弟。他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甫阁，你相信命运吗？”
莫甫阁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师尊会问这个。他想了想，摇了摇头：“弟子只信手中之剑，只信自己争取来的东西。”
他的回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和一种历经磨难后的早熟。
喻非看着他，忽然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复杂，有些怅然，也带着一丝释然。
“是啊……命运……”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后看向莫甫阁，语气变得郑重，“甫阁，记住为师的话。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无论遇到多么强大的敌人，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改变一切的可能。”
这话像是叮嘱，又像是一种……预言。
莫甫阁似懂非懂，但他从师尊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一种深藏的担忧。他用力点了点头：“弟子记住了。”
“去吧。”喻非挥挥手。
莫甫阁躬身行礼，转身，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中。
喻非独自站在房门口，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天边那轮清冷的弯月。
楚狂的影子，如同梦魇，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街角的初次相遇，就像两颗注定要碰撞的灾星，在命运的轨道上，划下了交错的第一笔。
未来的血雨腥风，似乎已经可以预见。
而他这个一心求死的穿越者，如今却不得不为了活下去，为了身边这些人，开始思考如何对抗那早就决定好的的“命运”。
这感觉，真是……讽刺又无奈。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那缕微弱得可怜的灵力。
变强……
从未像此刻这般，如此迫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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