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曾高强度爬山,下山路上裴静文腿脚打颤,索性直接往林建军背上趴,引来一句轻佻笑骂,悠哉悠哉欣赏沿途秋光。
不消片刻,耳畔传来轻浅鼾声,仿佛那只叫裴娇娇的娇憨狸奴,林建军侧眸瞥了眼埋在颈侧沉沉睡去的女郎,好笑地摇摇头。
行至岔路,侍女仆妇乌泱泱一群人迎面走来,林光华照常落后张四娘子半步,护卫在队尾断后。
“三叔。”林光华拱手问安,张四娘子依规矩行了个万福礼,含羞带怯唤了声林世叔。
仆役抬了步辇跟在后面,张四娘子贴心提议可让裴静文坐步辇上休息,不想被林建军含笑谢绝。
张四娘子无措地搅着手帕,绞尽脑汁思考方才可有说错,莫不是林世叔以为她笑他气力小,背不动裴夫人?
受成长环境和家庭教育影响,张四娘子自小就要学着逐字逐句揣摩上位者心思,一句没有深意的话落她耳中,能被她拐出山路十八弯。
昨日初见便发现她这毛病,林光华适时调笑解围道:“你不知三叔好不容易才等来小婶婶肯让他背的机会。”
“连我都敢笑,讨打!”林建军沉声笑骂,林光华连忙做出讨饶状,嬉皮笑脸没个正形。
张家自来长幼尊卑有序,至多与母亲私下有片刻温情,张四娘子哪见过同尊长这般相处,不似叔侄更像朋友,诧异之余垂下眼眸藏起艳羡。
踏秋游玩放开规矩,侍女飞离狭窄沉闷的内宅,路边绚烂野花,脚下松软褐泥,树上通红野果……她们瞧什么都新奇,叽叽喳喳比唱歌的雀鸟还快乐。
“到营地了?”裴静文揉着眼睛悠悠醒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埋进林建军颈侧,“晚上的宴会我不想去,你记得帮我找个理由。”
“才到上山第一个观景亭,”林建军温声细语,“你睡便是,不想去就不去。”
裴静文含糊地应了声,闭上眼睛便要放心睡去,少女银铃般的嗓音清脆悦耳,她一个激灵抬起头来。
“小婶婶。”林光华咧嘴笑,和她挥挥手,张四娘子照旧福身,腼腆地唤她一声裴夫人。
裴静文茫然地环顾四周,好家伙少说三十来号人,独她累得倒头大睡,挣扎着滑下林建军的背,小腿肚不受控制颤抖。
“逞什么强?”林建军轻轻敲了下她额头,背对她半蹲下来。
裴静文坚持自己能行,搀着林建军臂膀艰难下山,和张四娘子说笑,没走两步小腿一软险些滚下石阶。
林建军眼疾手快攥住细腕,将人拉进怀中弯腰横抱起她,快步甩开慢行的人群,放声大笑往山下行去。
“你们好好玩。”裴静文探出半个脑袋大喊,待走远轻拧林建军胳膊,没好气地小声嘟囔,“那么多小姑娘都能自己下山,我不要面子的?”
“现在放你下来?”林建军戏谑挑眉,裴静文轻啧,握拳捶他胸膛。
回营地后,张四娘子同母亲说起偶遇之事,杨夫人拍拍她手背道:“梁国公与秋夫人夫妻和睦,林郎君与裴夫人亦伉俪情深,决云儿自小耳濡目染,你比你三位姐姐有福气。”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实真正能做主的只有父亲。
起初得知女儿要和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相看,杨夫人极是不情愿,奈何她不过是人微言轻的侧室,拗不过夫君坚持。
昨日初见林光华,杨夫人单看相貌便喜欢上了,且听女儿那般夸人,心头更是又添几分欢喜。
今个儿从周素清嘴里套了些话,再看林光华当真哪哪儿都满意,没有比他更好的乘龙快婿。
中秋休沐一晃而过,两家人难舍难分道别,林光华和张四娘子的亲事,没有疑虑地口头定下。
回到新州林建军请官媒提亲,张光隐痛快应下,秋税彻底了结,林建军备下重礼携林光华亲至妫州登门求娶。
隔着苏绣锦屏端详与父兄把酒言欢的林光华,年方十五不卑不亢,谈笑间可见通身气度不凡,围着张四娘子的三位姐姐,纷纷贺她觅得良人。
何老夫人见过林光华,拉住他手腕止不住地称赞,显然极满意孙女归宿。
冬月初三,新州下了第一场雪。
军器坊不仅负责制造、修补兵器盔甲,还有马鞍马镫及马掌的生产,偶尔还接修补农具铁锅的私活。
新州铁矿埋藏深度浅,储量多,易开采,煤矿资源较为丰富,旧的炼铁炉终日不灭,由裴静文设计指导的双壁炼钢炉也在上月末投入使用。
即便只穿轻薄春衫,裴静文仍是大汗淋漓,温开水一碗接着一碗灌。
从“倦鸟十一号”探测器残骸薅来的高强钛合金,熔了两斤给苏勉做雁翎刀,剩下的全拖到军器坊,正好够给林建军、余芙蓉、嵇浪制一副盔甲。
林望舒叫着不公平,凭什么他们三都有份,裴静文只好解释这些原材料是他们捡回来的,她要高强钛合金盔甲也行,自己去荒漠捡材料。
坐标随影像消散自动删除,踏平后也没留下个地面标记,茫茫荒漠无异于大海捞针,林望舒略微思索作罢。
高强钛合金密度轻,强度高,还耐腐蚀,但是单一材料的防护极限到底比不上复合材料,还是要制作黏土夹层防钝器,锁子甲也必不可少。
制作三副盔甲是件浩大工程,仅靠裴静文要忙到猴年马月,军器坊的铸甲师从旁协助。
虽非她独自完成,应该也算不上出尔反尔。
毕竟每副盔甲是她根据三人性格和习惯分别设计,她每天辛辛苦苦打制甲片,肱二头肌一看就充满工人阶级劳动与力量的美。
瞧了眼星网时间,与前来换班的铸甲师寒暄,裴静文披上羊皮袄,牵着踏雪缓步离开军器坊。
“你闻到没?好香的包子!”包子还有会儿才蒸好,裴静文扭头吩咐跟着她的亲兵,“帮我买两个羊肉包,我在街头那家羊汤铺等你,你吃大碗还是小碗?”
“大碗,多谢夫人。”
坐下不过十数息,头戴斗笠的精壮大汉坐她左手边,正值饭点大堂空位寥寥,她这桌还是才收拾出来,裴静文神色如常没多想。
大汉取下斗笠,余光顺势看去,侧脸颇为眼熟,裴静文多瞅几眼,蓦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你怎么敢来新州的,小心他知道你身份活剐了你!”
大汉便是当年被裴静文扇过两巴掌的苏氏亲卫,双手呈上密信道:“节帅耳提面命务必将此信交给夫人,似关乎娇娇。”
裴静文疑惑展信,前面两页控诉她有负他信任,第三四五页洋洋洒洒两三百字阐述相思之情,也就末页最后一句提起大肥猫比以前更懒不爱动弹。
“他都纳江影为妾,新人在怀,还来烦我作甚?”裴静文捏着信纸百思不得其解,“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夫人听谁说节帅纳妾?”苏氏亲卫比她还吃惊,“我离开凤翔也就一月有余,未曾听说节帅新纳妾室。”
裴静文诧异道:“八月天子使者为林三贺生,提及苏勉纳江娘子,纵容她抓花春山居士的脸,你跟着他居然不知这事儿?”
苏氏亲卫连连摆手道:“这其中原是误会,节帅从未纳江娘子入门,江娘子携侍女殴温娘子非是吃醋,而是为夫人。”
裴静文震惊道:“我?”
当年承诺会护温又青此生平安,苏勉便将温又青安置在东三院,划出中院和后院供她起居,还添了侍女伺候她。
原先照顾过裴静文的侍女和江影则搬到东三院前院。
起初大家尚能友好相处,服侍温又青的小侍女说漏嘴,这温娘子是明镜监明镜使元谦的妹子。
元谦,臭名昭著的阉狗,残害忠良的畜生,他的妹子肯定不是好东西,众人当即和温又青划清界限。
这也就罢了,那日照顾过裴静文的侍女闲聊,说起当年裴静文出逃,若非元谦这狗贼横插一脚,裴静文早就逃脱苏勉魔爪。
江影听见后登时怒上心头,不顾众人阻拦抓住温又青头发,将她按地下暴打,侍女们浑水摸鱼伸了胳膊。
“这……”裴静文瞠目结舌,“江娘子倒也是性情中人,”她吞了吞唾沫追问,“苏勉有没有为难她们,春山居士她可还好?”
那时被元谦挟持,温又青暗中帮助她们良多,裴静文也始终记得,她浑身湿透坐船舱里时,那件为她挡去些许寒凉的裘衣。
她做不了元谦的主,又何必将怨恨加诸于她身,她尽力从中斡旋,这便够了。
苏氏亲卫摇头道:“节帅命人收拾出西北角的小院供温娘子居住,东三院仍归江娘……”
亲兵捧着热腾腾肉包跨过门槛,苏氏亲卫缄口不言,端起羊汤胡饼大快朵颐,只是再平常不过的拼桌食客。
亲兵环顾四周没瞧见空位,唤伙计带路去楼上雅间,裴静文拦下他说不必麻烦,三人安静地吃完这餐饭。
“我记得街尾那家透花糍不错,你去买点,也给你媳妇带点。”等羊汤铺的厚重门帘垂下,裴静文扭头看着苏氏亲卫,“你早点回凤翔。”
苏氏亲卫问道:“夫人难道没话对节帅说?”
“我和他还有什么好说?”裴静文站起身来,“劳你转告他,以后别给我写信,我和他长诀于去岁秋日,此生不会再见。”
苏氏亲卫追上她,低声道:“夫人当真这般狠心?”
“我不恨他,已是倾尽全力。”裴静文回眸,“你快点离开新州,他发现你,我保不住你。”
“愿夫人平安喜乐,属下告辞。”
永定二年腊月初九,蔚州大雪,民多冻死,蔚州刺史拒不开仓赈济,饥寒交迫激起民变,蔚州刺史命横野军大肆屠戮手无寸铁庶民。
范阳节度使李继勋震怒,命其亲赴幽州请罪,蔚州刺史拒之,转投河东节度使裴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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