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北境返回都城,一路还算太平,只遇上一次埋伏,也被杨存的亲卫轻松镇压。
顾安特意命人留了个活口,交予元纯阳处置。
临近都城时,顾安远远望见城门外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身青蓝锦袍,乍看平常,可在夕照下,衣料泛着温润的柔光,无声言明了它主人的贵气。
顾安心头微动,只当是得着信的元承璟亲自来接。
直到车马渐近,她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那竟是元承时,现在的他衣着打扮几乎和从前的元承璟没差。
就在这时,一旁停着的马车帘子被掀开,真正的元承璟弯腰被宫人扶下车。
顾安迅速勒紧缰绳,下马随元纯阳步行前去问安。
元承时一如从前,候在元承璟身后,眉目含笑,静静地看着顾安。
顾安站在元纯阳右侧,一齐抬头望向面前的兄弟俩,一时无言。
因着身份特殊,几人没有过多攀谈,便纷纷上了各自的马车。
若是将军府的顾安,她应该还在东极庙祈福,而不是出现在此地,所以现在的她还是顾今越,以元纯阳护卫的身份跟着进宫。
在过了宫门后,元承璟打发元承时去送纯阳到太后那,只留下了顾安。
他轻声命令道:“安安,陪我走一段吧。”
宫人弯腰后撤,退到墙根下。
直到顾安点头,慢慢向前走去,他们才不急不远地跟在二人身后。
一道稍急促的呼吸声在顾安右耳旁绕啊绕,她没忍住,扭头又瞧了眼元承璟。
记忆中那位温润如玉的贵公子,如今再见却面色青白,眉宇间萦绕着一股病气,脚步稍急些便喘息不止。
不是当上心心念念的太子了嘛,现在不该意气风发?
那些补药都喝哪去了?
顾安内心不免有些复杂,犹豫许久后,还是喊了声二哥。
她猜到元承璟是想听这个,要不然方才在请安时,那声太子殿下一出,元承璟眉头冲她蹙得老高。
元承璟抿抿嘴角,只是哼了一声。
这反倒叫顾安拿不准了,她向右探了探脑袋,又唤道:“二哥?”
叫顺口后她深吸口气,换上笑脸问:“您不用送七殿下吗?”
“麟儿染疾,皇祖母与父皇特恩准孤暂免虚礼,以天伦为重。”
顾安听到这垂眸思忖,过了会她从布兜中取出平安石捧到元承璟眼前。
先前在西江湾时,她偶然路过一座寺庙,听参拜的百姓说,那的神佛很灵验,于是顾安便特意向住持求了这块平安石。
它还是当地特产,据传是佛祖游历人间时留下的足下之石。
反正有没有被佛祖踩过不知道,顾安觉得这石头好歹也是庙里来的,起码受过点佛光照耀吧,于是本着到此一游的原则,她毫不犹豫买了一块。
“望皇孙安康。”顾安勾唇道,“这次来的匆忙,等下次正式见面的时候,我再带上礼物来请安。”
元承璟没说什么,指尖微颤,动作缓慢地接过平安石紧紧握住。当石块锋利的棱角嵌进掌心时,丝丝难言的疼痛传进大脑,让他发出一声喟叹。
元承璟忍住喉间的痒意,语气平静道:“不用了。”
顾安正疑惑着,就听他又来了句:“不用再见了。”
“为何?”无数种可能在顾安脑中闪过。
可她唯独没有想过,元承璟能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几个字。
“昨夜里发高热,浑身抽搐后便没气了。”
……
顾安呆在原地,难以置信:“可、可我没有听见任何皇孙……去的消息啊……”
元承璟轻笑:“没得时辰太不巧,母后想着若被知晓,恐碍了国运。”
“这……你……”顾安简直惊呆了。
她直挺挺转身,面向此刻还淡定待自己旁边、不急不缓走着聊着的元承璟,无数的话堵在喉咙里,想说很多,也有很多问题,到了却不知有什么好讲的。
顾安觉得元承璟不需要安慰了:“我、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无需多言。”元承璟大口吸气,以抵住咳血的冲动,“毕竟难得安静。”
二人间的沉默如同此刻乌黑黑的天,深不见底,让顾安觉得可怕。
“霁雪那位守将杨存,他命人送的请婚书已经到了。”
忽然跳到这个话题,顾安稍显迟疑:“……没成想挺快,比七殿下还先到了。”
“所以你与他相熟?”
“……嗯。”顾安想了想才说,“他其实是父亲的徒弟。”
见元承璟停下脚步,顾安警铃大作,尤其当再次被面前这对黑黢黢的眼珠子盯上时,她险些炸毛。
顾安尴尬挠头:“父亲选的定是极好的。”
元承璟冷哼:“那你呢?”
“我自然也是这么觉得。”
快到正南门了,元承璟抬头望向远方,不声不响地接着向前走。
顾安皱眉跟上,缓了缓才又问:“二哥,成婚后我想随军,你说陛下会同意吗?”
元承璟的身形有瞬间的凝滞,不过片刻顾安又听见了他的笑声。
元承璟轻咳一声后叹道:“会的。”
顾安闻言放下点心来,起码少一个阻力了。
“孤该回东宫了,等会报丧的钟声就要响了,母后怕也要不得闲。”
顾安明白了他的意思,俯身想要行礼,低头的同时就见对面虚扶的手。
元承璟反复念了两遍顾安的名字后,眼里带着笑意:“既然已经回来,这段时日便好好待在府中,待接你的步撵从东极庙归来,你离开的时候也到了。”
顾安莫名从他的笑中感受到一抹温柔,除去方才,此时此刻面对自己的元承璟,叫顾安想起二人的初见,菀英阁开得正好的槐花树,还有那个眉目舒展,浑身透着温和气质的二表哥。
元承璟:“既然选择离开,往后不必再回来了,不要回头,就如从前。”
奇怪的话一句接一句,叫顾安琢磨不透。
“安安,所以先前种种我的不好,也请忘了吧。”
顾安下意识开始虚假:“怎会……”
她又尬笑两声,直至深深意识到眼前人的认真,顾安脸上再无其他表情,垂眸应了声好。
离正南门还差一步,进了便算真正踏入后宫。
元承璟侧身隔空点了两个宫人跟着顾安,他自己则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拐向东宫。
顾安沉默地盯着元承璟一深一浅的步伐,就快过拐角看不见的时候,元承璟似乎再撑不住,脱力靠在随行太监身上,由人扶着离开。
顾安摇了摇头,转身不再去拜见筱温华。
确认身后的人已经彻底消失,元承璟才接过太监递来的青苗丹。
钟声自皇宫深处荡开,一声接一声,沉郁且悠长。
顾安翻身跃入车内,指节攥得发白,她瞥了眼钟塔后,迅速扯落车帘,马车随即而动,再未回头。
三十响丧钟沉沉落定。
一同望向钟塔方向的元纯阳收回目光,遮住眼底的震惊:咋滴,她一回来就死人?
三月再三月,朝中无人再提及当初元纯阳失踪一事,特别是其中牵扯到北境雪域红山族的部分,人人缄口不言。
倒是两月前,前太子妃,王德行的妹妹王惜语被夺封号,遣送出城。其幼子皇孙则依旧留在宫中,由太后抚育。
不料王惜语在前往劳山的半道上,天降暴雨,马车失足坠崖,这位前太子妃作为王惜语的人生,在此刻完全复制了她爹的终章,尸骨无存,香消玉损。
半年后,劳山的那位庶人抑郁而终。
一个企图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傻子,又踩进了当初害他跌落太子宝座、被贬庶人的同一个坑中,那顶通敌的帽子牢牢地戴在了他的头上。
听闻这位庶人临死前曾怒骂上天不公,地方官员将上报其自尽的白折送往都城后,武帝震怒。
皇室中人,最后只有太后代皇孙提笔写下悼词,送往劳山。
山字号南二队的值房内,今日当班的侍卫甲对镜摆弄着他的头冠。
“诶,话说队长的假是请到何时?”侍卫乙冲进屋,拎起茶壶,马不停蹄地往嘴里灌水。
甲想了想:“应该就这两日。”
乙:“我猜队长这假休的可美了吧。”
甲对他的挤眉弄眼无感,默默走开。
乙觉得无趣,啧了一声看只有甲可聊,只好屁颠屁颠追上去,神秘兮兮地道:“我可听说队长新得了房美妾,那日子……”
甲皱眉冷声提醒:“最近不太平,你少说些这个。”
“诶呀,禁乐令不都过了嘛。”乙故意摇头晃脑,“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也……”
甲懒得搭理他,去大院西侧取回长戟后,他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乙一站到深长的宫道上,也没了嬉皮笑脸。
正南门那,销好假的禁卫军南二队队长陈春垮着长刀,步履沉稳地向内走去,准备即刻接替宫禁的戍守。
顾安在昨日接到了赐婚的懿旨。
她在收拾细软时,管家来报,称国舅府大姑娘筱清漪派人送来了拜帖。
顾安瞄眼帖子上的内容,突然想到,自打她回将军府后,这还是第一个正式来登门的人。
除去被外派到西南镇压小股叛乱势力的老四,顾安待在府上的半年多,竟也没见过元承时他们一面。
大概是如今的太子元承璟发挥了作用,顾安这样想着,垂眸思忖良久,命仆从研磨写了回帖。
翌日筱清漪登门时,热络地拉起顾安的手喊了声妹妹。
鸡皮疙瘩险些起一身的顾安撇过头,默默抽回手,将人引至前厅坐下。
二人闲谈时,大多数是筱清漪起的头,顾安在旁搭腔。
清冷表姐而今升级成了知心大姐姐,顾安一会还适应不过来,尴尬地咳嗽两声,重读了好几下叫她吃茶的动作。
直到两时辰后,筱清漪还没离开的意思。
顾安变得不耐烦起来,原先还想着走前留些体面,此刻赶人的心开始疯狂跳动。
筱清漪数着顾安撇嘴的次数,尽管有时幅度极小,但她都记在了心理。
她知道该走了,顿了顿捏起帕子捂住嘴,语气透着哽咽,十分诚恳地说了好长一段祝福话。
顾安有些被唬住,她这下是真弄不懂筱清漪专程来一趟是要闹啥了。
筱清漪招手命仆从将她另外备的贺喜礼献给顾安。
顾安摆手道谢:“您太客气了。”
结果了字才落地,那仆人不知哪只脚搭错了,连人带盒滚到地上,盒里装的玉器成功碎成八瓣。
筱清漪当即变脸,冷声呵了那仆从几句。
顾安笑着开口打圆场,筱清漪跟着就接过话头,说是要将这仆从赠与顾安,算作赔礼。
“这小奴是我在路边捡的,也是见她可怜,年纪轻轻误入烟花地,却能宁死不屈,我看她品行还算端正,就是有时冒失了些,可我日后若入宫,她这粗心的毛病,唉,尤其是她额间的疤……”
筱清漪说着,又低声骂了句趴在地上赔罪的仆从:“青奴,瞧瞧你的样子,怕是连妹妹这也入不得眼。”
青奴见状赶紧又磕了个头,眼中泪光点点。
顾安看见她额间碎发下露出的疤痕,隐约能拼凑出一个奴字。
“行吧。”
为了送走筱清漪也好,顾安应了下来,她俯身将青奴扶起。
青奴被她的动作惊到,呆在原地。
筱清漪只诧异了一瞬,嘴唇不由自主地抖动着。
临了要出将军府的时候,她回头莫名其妙地来了句:“安安,她的眼睛很像你……”
顾安奇怪拧眉,再看青奴,闭着眼恨不得一头栽土里去。
虽然禁乐令已过,婚假亦可自由庆贺,但顾安选择不设仪仗,取消了鼓乐,带着几箱简单的行囊,悄然登上了花轿。
车马即将驶出城门之际,围了几波不知从何得知她出嫁消息的百姓夹道欢送。
顾安掀开帘子朝他们挥了挥手。
混在人堆中的元承时向前一步,抬脚就要越出人群时,在街边维持秩序的侍卫挡在他身前,指了指不远处的城墙。
元承璟坐在高高的城墙垛口上,一条腿随意屈起,手搭在膝头。他冲前来问安的元承时灿烂地笑着。
真好,元承璟在心中乐道,他不愿给的东西,没有人能得到。
二元身后的玄色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城墙之下,送亲的车队正遥遥北去,最后都慢慢缩成了他们眼中的一个小小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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