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予江的马蹄声消失在长街尽头,留下死寂和一片狼藉的震惊。
“噗通”一声,是胖东家再次软倒在地的声音,他这回没晕,只是瘫在那里,像一滩淋了雨的肥肉,目光发直地望着门口,嘴唇哆嗦着,反复念叨:“王爷……王妃……抹布……鹅腿……”
隔壁绣坊的窃语声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轰然炸开,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激烈、尖锐,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兴奋和几乎要溢出来的酸妒。
“听见没!王爷要娶她!!” “疯了!真是疯了!” “那抹布……她怎么敢!王爷居然没砍她的头!” “肯定是早就暗通曲款!演这出戏给谁看呢!” “说不定床上功夫真了得,把王爷迷得失了魂……” “呸!下作坯子!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
那些声音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过来。我站在原地,身上那套崭新的粗布衣裙硌得皮肤有些不舒服,远不如我原来那身浸透了油污的旧衣自在。空气里还弥漫着烧鹅的油腻香气,混合着被打翻的水盆的湿气,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骚动。
我没有理会那些声音,也没有去扶瘫软的东家。只是弯腰,捡起地上那块惹祸的、此刻显得无比扎眼的脏抹布,把它和那盆已经变得浑浊的污水端到后院。
冰凉的井水泼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一些头脑里的混沌。我看着水缸里晃动的、模糊的倒影,一张陌生的、属于这个时代的脸,带着惊魂未定的苍白和深深的困惑。
王妃?
这个词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头发慌。
在现代,我受够了那些基于性别和谣言的恶意倾轧,最终选择用最决绝的方式逃离。难道到了这里,就要被迫进入另一个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的牢笼?只是因为一个权势滔天的男人一时兴起的……玩笑?或者更糟,是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捉弄?
那个澄予江,他看我的眼神,没有轻蔑,也没有常见的**,更像是在看一件新奇的玩具,或者一只炸了毛的野猫,充满了探究和一种居高临下的玩味。
“测尺寸”……这种话他都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简直……无耻!荒唐!
可他那畅快的大笑,以及最后那句不容置疑的“三日后接你”,又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这不是玩笑。他的名声,我在这几天零碎的听闻中也有了解——权势煊赫,圣眷正浓,行事乖张,从不按常理出牌。他说要,恐怕就真的会要。
三天。
我靠在冰冷的井沿上,看着四方小院里的一方天空。白云悠悠,和现代也没什么不同。
逃跑?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他能轻易找到我一次,就能找到第二次。更何况,我身无分文,能逃到哪里去?再跳一次江吗?
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捡来的第二条命?
可不逃,难道就真的乖乖等着三天后,被一顶花轿抬进那深似海的王府?去面对那些我根本无法想象的明枪暗箭和复杂规矩?去成为那个古怪王爷一时兴起的玩物?
“阿愿……阿愿姑娘……”胖东家扒着后门的门框,颤巍巍地探进头来,脸上又是敬畏又是恐惧,“您……您歇着,店里的活儿不用您干了!您想吃什么?我让厨子……不不不,我亲自给您做!”
他几乎要哭出来:“之前是我有眼无珠,听了那些烂舌根的胡吣……您大人大量,千万别跟小人计较,在王爷面前……”
我打断了他的谄媚和恐惧:“东家,我累了,想回去歇会儿。”
“哎!哎!好!好!”胖东家如蒙大赦,连忙让开道路,“您住的那柴房……啊不!我这就把楼上最好的客房给您收拾出来!”
“不用了。”我摇摇头,“柴房挺好。”
我不想欠他更多,也不想让自己陷入一种虚假的优待里。我需要冷静。
我绕过他,走向店铺角落那个堆放杂物和柴火的小隔间。这里狭窄、阴暗,还带着一股霉味和木柴的味道,但此刻,却让我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心。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我坐在冰冷的床板上,抱紧了膝盖。
恐惧和抗拒是真实的,但心底最深处,却又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
那样一个男人,站在权力的顶端,用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当众撕碎了那些加诸在我身上的污名和窃语。虽然他的方式同样令人难堪,甚至更加惊世骇俗,但……
但是什么?
我用力甩甩头。别傻了。那不过是更高层次的玩弄罢了。他或许只是厌倦了温顺恭谨,想换个口味。等新鲜劲过了,我的下场可能比现在更惨。
一下午就在这种混乱的思绪中煎熬度过。晚饭时分,胖东家亲自端来了满满一食盒的饭菜,鸡鸭鱼肉俱全,甚至还有一壶酒。
我只要了一碗白饭和一点素菜。
他没有坚持,只是搓着手,小心翼翼地问:“阿愿姑娘……王爷那边……三日后,您是怎么个章程?小店……小店是否需要准备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准备。”我低声说,“我不会连累你的店。”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弓着腰退了出去。
这一夜,我失眠了。
柴房的小窗透进冰冷的月光。外面打更的梆子声敲了一遍又一遍。
现代那些不堪的记忆,和穿越后这短短时日的心酸,以及澄予江那张沾着油污却笑得放肆的脸,交替在我眼前闪现。
绝望过,也认命过。但当一条看似截然不同、却吉凶未卜的道路突然强行横在面前时,那种对未知的恐惧和对自由的渴望,几乎要将我撕裂。
天快亮时,我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烧鹅店照常开门,却气氛诡异。客人少了很多,偶尔来的几个,也是窃窃私语,目光不断地往我这边瞟。胖东家战战兢兢,把我当成了琉璃娃娃,什么活都不让碰。
隔壁绣坊的姑娘们安静得出奇,但那种沉默比之前的议论更加压抑。
我无所事事地坐在后院井边,看着天空发呆。
下午,店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是个穿着体面、面容精干的中年妇人,自称是王府的嬷嬷。
胖东家几乎是跪着将她迎进来的。
那嬷嬷目光如电,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了个遍,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严格的审视。她问了我的名字、年纪、籍贯(我只好胡诌),又检查了我的手,甚至让我走了几步。
最后,她微微颔首,对胖东家道:“王爷吩咐了,人既是从你这儿走的,该有的体面还是要。这些是赏你的。”
身后的小厮抬进来一个小箱子,打开,里面是白花花的银子。
胖东家眼睛都直了,扑通跪下连连磕头。
嬷嬷又转向我,语气平淡无波:“姑娘,王爷让老奴来瞧瞧,顺便带句话。”
我看着她。
“王爷说,”她一字不差地复述,语气毫无波澜,“鹅腿已备好,问姑娘可想好了用何种法子来测?”
我:“!!!”
这个无耻的登徒子!
血液瞬间冲上我的脸颊,气得我指尖都在发抖。那嬷嬷却像是没看到我的羞愤,行了个礼,便带着人干脆利落地走了。
留下我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恨不得立刻冲到那个什么予江王面前,再甩他一块抹布!
然而,气过之后,却是一种更加清晰的认知。
他这是故意的。用这种恶劣的方式提醒我,游戏已经开始,由不得我喊停。
晚上,我再次失眠。
月光更加冰冷。
我盯着那扇小窗,忽然想起跳江那一刻的决绝和冰冷。既然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哪怕是另一种形式的牢笼?
那个王爷,他看似荒唐,却用一种极端的方式,给了我一个跳出眼下这泥潭的机会。一个或许能狠狠打那些造谣者脸的机会。
虽然前路未知,虽然可能万劫不复。
但是……
但是,与其在这里砍一辈子烧鹅,听一辈子污言秽语,重复上一世的憋屈,不如……
我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一个疯狂又大胆的念头破土而出。
不如就去看看,那条鹅腿,到底有多厉害?!
第三天清晨,我早早起床,换上了那套王府送来的粗布新衣——这是我唯一能保持的一点体面和平等假象。
我没有再干活,只是把柴房收拾干净,仿佛从未住过人。
午时刚过,长街尽头再次传来了整齐而富有压迫感的马蹄声。
店内外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我深吸一口气,握了握微微颤抖的手,然后挺直脊背,主动走了出去。
马车华贵,侍卫肃穆。为首的还是那个侍卫头领,他下马,对我抱拳:“姑娘,王爷命属下来接您。”
街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包括隔壁绣坊那些眼睛瞪得溜圆的姑娘们。
我没有回头去看胖东家那感激又恐惧的脸,也没有理会那些几乎要实质化的目光。
我只是看着那辆华丽的马车,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平静地开口: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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