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木子吃完晚饭出门，没想到楼下昨日还枝叶繁茂的老树，今日风一吹，宽大的树叶“嗦嗦嗦”的往下落。
她才忽的想起来。
秋天，要来了。
又一年要过去了。
妖娆的女人挽着大腹便便的男人把他带出门，肩上的两根吊带处红星点点，勾着谄媚的笑意靠着男人，瞥到背着书包学生装的陶木子笑意一滞，接着又不动声色的移走目光，娇笑着轻捶男人的胳膊，推拥着往胡同外面走。
“哎呀，人家就不送啦，……”
男人抱着她的细腰，捏了两把女人的软肉，胡渣的大嘴在她的胸口摩擦，“小妮子矫情……”
陶木子平淡的绕过两人走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早上还昏着头，男人左脚拐着右脚大大咧咧抬胳膊想搂她。
她像是早有预料，往旁边一闪加快了脚步。
恶熏熏的烟草味连带着酒精发酵的味道想她扑来。
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赶上几步又挽住了他的手，较高的身高顺带挡住他恶心看向陶木子的目光，“你呀……怎么走路还走歪了呀，车站在那边呦……算啦，我扶你过去呀……”
陶木子回头看了一眼女人纤瘦的背影，没有任何犹豫出了胡同。
早上第一节课就是体育课，同学们排着队三三两两的去操场集合。
体育老师是个体格健壮的男人，脖子上还挂着体育老师标配的蓝哨子，领着做完热身运动就挥挥手让同学们跑个两圈运动运动清醒一下。
早上风大，跑起步来冷风灌进吸嗓子眼里，干巴巴的让人想吐，陶木子不自觉的就把脚步放慢了，奈何老师喊的大声督促：“跑起来跑起来！”
喊着有过来的迹象，她又抬起像灌了铅的脚迈出下一步。
身后传来“呼哧呼哧”的呼吸声，陶木子余光能看到是那个新同学。
迎着风耳边留出的几缕头发乱飞，游晏时的嘴唇苍白，秋季外套穿在身上空荡荡的看起来风吹着把她往前推。
两圈，她们两个都是一前一后的跑着。
一个跑不快。
另一个也跑不快。
等她们两个气喘吁吁的归队，体育老师不禁仰头叹了一口粗气：“身体素质太差！都是学习学傻了！”
跑完步老师叮嘱几句也就解散了队伍。
男生们拍着球热火朝天的赶向篮球场，第一节课也没能打消他们打球的热情，女生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着闲话。
游晏时随意找了个台阶就坐下，心脏从跑完步到现在还在“砰砰砰”的猛跳，实在无力脊背靠着铁丝网也不觉得硌得慌。
头顶正好有一棵大树，树叶被吹的哗啦啦，光从叶子的缝隙里钻进来半闪着照在她脸上。
她闭着眼，感受着风浅浅的吹过她的发丝，伴着脉搏的跳动。
一副岁月静好。
陶木子上体育习惯带了水杯，看游晏时唇色的苍白，随意靠着低她一个台阶站着，手拎着水杯递给她，“要喝吗？是温水。”
游晏时一开始来没意识到在和她说话，后来意识到声音是从她头顶传来的后睁开了眼睛。
睁眼就对上了那双浅色的瞳孔，透莹的眸子里印着小小的她。
“哦……我吗……谢谢呀……”
游晏时抬手就接过了陶木子手上的水杯，犹豫了一下，仰头喝水的时候嘴唇没有碰到杯口，水微微洒出几滴。
喝了一大口水她的嗓子舒服多了，把水杯还回去顺势拍了拍旁边的台阶，“坐吗？”
“不用了。”
两人没有什么话题，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耳边都是风吹树叶轻轻响动的声音。
陶木子开口，声音淡淡的，差点被风掩过去。
她说：“昨天，谢谢你。”
明明昨天也道过谢了，今天她又重新说了一遍，倒是游晏时脸唰一下就红了，结结巴巴张望着周围又低下身体，低身环抱着腿回她：“不……不用谢。”
太紧张了，一不小心她就说话开始结巴，游晏时脸又是一热。
好尴尬。
还好陶木子没怎么在意，后来也没在搭话，一节课就这么过去了。
回到了班级，出乎意料的游晏时同桌找她搭话：“你是从哪里转学过来的？”
她有些不知所措，怔了几秒才回答：“池原。”
“哦……”章敏点点头，“听说池原的寺庙很灵，你去拜过吗？”
游晏时胡乱的一通点头，不想放弃好不容易同桌提出的话题，“去、去过，很多家长都喜欢中高考前去拜一拜。”
陈佳瑶也凑过来：“那下次有时间一起约着一起去玩啊？”
“好啊。”
明明前后四个人，其中三个人说着话便显得陶木子一个人多余起来。
游晏时刚想开口上课铃便响了。
她想问的话又咽回了肚子。
铃声响了学生们稀稀疏疏的往外走。
游晏时匆匆收拾书包跟着陶木子后面走，怕引起她注意，她走的距离没敢靠太近。
心跳声盖住脚步声。
她只是一个系鞋带的功夫，面前就落下一道阴影。
游晏时的下巴搁在膝盖处，缓缓仰起头，黄昏的光影从那个人的肩膀处溜下来涌进她的眼眸。
那一瞬间，那个人像是带着所有的光靠近了她。
游晏时眯了眯眼，起身是头晕了一刹，陶木子眼疾手快的扶稳了她，等她闭上眼缓了一会重新睁开眼才放手。
手腕处轻轻掠过一道冰凉。
“你跟着我干什么？”
莫名的，游晏时看着她那双浅色的瞳孔身体猛的一颤栗，露在外面的皮肤上便浮现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我……”
游晏时真恨自己不争气的嘴巴，怎么一遇到她说话都不成调呢，垂在腰下的手狠狠的掐住才勉强把话说了完整。
“我回家也是走这条路。”
陶木子的目光停在她脸上挂了几秒才移开，接着又背着书包往前走不再理会她。
刚才的突然搭话倒是想光影落下的一场虚无。
超市门口音响知啊知啊的卡着壳播出声来。
我坐在椅子上，看日出复活。
我坐在夕阳里，看城市的衰落。
我摘下一片叶子，让它代替我，观察离开后的变化。
……
不知不觉中，游晏时跟着陶木子一起走了很远的一段距离，陶木子踩着小路走了，身影被隐在茂密的草丛中。
她随着陶木子踩过的路线一脚便踏进了一条从未走过的路，却不曾料到陶木子站在路对面正定定的看着她。
面无表情。
寒意从脚脖子直升天灵盖，游晏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转身就走。
这边街巷的马路不宽，两辆车反向开过来都过不去。
她的声音微微上扬，游晏时便听的一清二楚。
“你家不是在这里吗，转身干什么？”
“我、我……”
游晏时低着头看自己刷的超白的鞋面，又抬起头看她，陶木子从马路边走过来站到她面前。
“……”
声音太小，陶木子没听清。
“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语气重了，游晏时噼里啪啦语速很快的把话一顿说了出来，“我就是想看一下昨天那个人会不会在过来，我和你走在一起他也不敢干些什么！”
胸口像是放了一口浊气，一切都清明了。
陶木子一怔，浅色的眸子里闪过几分不知所措，解释道：“我没有凶你。”
倒是游晏时不理解了，脑袋歪着瞄了她一眼，“啊？”
“我以为……”以为什么呢，左右她也不能对她做些什么。
陶木子脸色放松了一些，道谢的语气真诚了些：“谢谢，这条路我常走，没什么事的。”
游晏时心里纠结一瞬，径直抓住她秋季校服的外套。
陶木子的外套可能买大了一码，她这么一抓，直接揪住了一半的布料把她的手腕勒得很紧。
陶木子视线下移，盯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
拎着手提包的女人行路匆匆，赶路时顺带瞥了一眼路边这两个僵持的，奇奇怪怪的女生。
“真的不需要吗？”
“不需要。”
陶木子轻轻摇头。
“万一昨天那个人找过来怎么办，他可是见过我们的……万一……”
陶木子眼底划过阴霾，却在看向她时展出一个柔和的笑容。
“没事的。”
“可是……”
“没事。”
陶木子打断她的话，游晏时也不再说什么。
“你快回家吧，别跟着我了。”
陶木子后退两步朝她挥手，“拜拜。”
游晏时看着她小跑着过了马路，往反方向走几步，走在树影婆娑处向她的背影投去目光，再次转过头时垂下眸子往家走。
*
家里乌漆麻黑的，都不用想就知道是阿姨上晚班，父亲晚上又去代驾了。
空寂混着烧水壶的声音环绕在心头。
游晏时瘫坐在餐桌前，食指的指头不停的敲打着玻璃杯的杯壁。
无名的颓意冒着泡试探的露出脑袋。
没食欲，不想吃饭。
她还在想陶木子。
那天她脸上苍白到极致的脆弱。
像精致的玩偶被刻上裂痕。
闭上眼的同时她看到了桌子上采访的相框，父亲搂着阿姨站在满园缤纷的郁金花丛中，两个人眼里都是藏不住的喜意。
对于父亲再婚这件事游晏时反正是双手赞同的态度，至少站在她可以每天回到属于自己的家了，每天都可以看见父亲，一切的一切……
都很好。
刚转来才几天，班级群聊自己也没加，手机里剩下的是以前班级里的消息，一条一条不停歇的弹出来。
她垂下眼睫，直截了当的点了那个红彤彤的“退出群聊”。
反正……
也不会再有太多联系了。
*
乌云垂暮，繁星高悬，夜渐渐深了。
有人入她梦。
游晏时感觉自己的身子很轻，像是一片羽毛。
抽泣声在她的身后响起，她猛地回头，看见布满灰尘的水泥台阶上女孩抱膝坐在那里，肩头微微颤动。
她在哭。
游晏时小心的靠近，手掌轻柔的贴上她的肩胛骨，“你没事吧？”
她的头埋在腿上，马尾松松散散在肩头，听见回应抬起头来，满脸的泪痕沾着发丝显得格外狼狈。
她愣了一瞬。
是陶木子。
眼里装着大滴的泪珠，泪痕在月色照耀下晶莹发光。
陶木子向她伸出手，那一条胳膊颤颤巍巍的悬在空中在恳求她的回应。
“救救我……”
晚风清凉携着她微弱的尾音，每一个字都带着力度按压在她的心头，让她的胸腔空荡漏了风。
她的思绪昏沉不清，眼前坐着的人被夜色模糊了轮廓，风把她的祈语撕裂……
又或许……
她牵住了她的手。
“好。”
我来救你。
她说：好，我来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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