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透过沿河步道的梧桐枝叶，吹得灯光一晃一晃。晚餐后，三人从餐厅出来，慢慢散着步，怀念牵着馒头——那只毛绒绒的白色萨摩耶，毛发在路灯下几乎发着光。
馒头兴奋地甩着尾巴，不时在人行道边左嗅右闻，走几步又回头看怀念有没有跟上。
怀念低着头轻轻笑了一声：“你快一点行不行？走五步回头三步。”
她走在最前，穿一件米白色风衣，身边的小狗像个毛团一样跳动着，衬得这一幕宁静又柔和。
谢淮初和喻言落在后面，步子刻意压得慢些。
“她现在对馒头的依赖越来越强了。”喻言说，“我们出门不带它，她会不自在。”
“这不是坏事。”谢淮初眼神望着前方，“她失去了记忆，总要重新找回一点可以信任的东西。”
“问题是，她越依赖现在的安全区，面对旧事就越迟疑。”喻言顿了顿，低声说，“今天她听到‘远舟’时，拇指动了一下，一直轻敲餐巾的边角。”
谢淮初嗯了一声，神色沉了些。
“你说，我们是不是该把她调出这个项目？”
“她的状态还不稳定。”喻言点头，“她表面没表现出抗拒，但她越礼貌，越说明她在防御。”
前方怀念忽然转过头，看着他们，扬声问：“你们两个，一直在我后面密谋什么？”
馒头也咕噜噜跑回来，在她脚边坐下，仰头望着他们。
喻言立刻笑起来，抬手指了指狗：“馒头说想加餐，我们正商量要不要带它吃个甜筒。”
怀念眨了下眼，失笑：“它胖成这样了你还给它吃？”
她低头揉了揉馒头耳朵，狗舒服得眯起眼，蹭了蹭她的腿。
他们继续往停车场走去，夜色温柔，灯影粼粼。但喻言和谢淮初的眉头始终没有完全松开。
等回到车边，谢淮初打开副驾门，轻声对喻言说：
“我明天开始安排撤她出项目。”
喻言点了点头，轻声回：“慢一点来，不要让她察觉太突兀。”
十月初，南洋的阳光依旧浓烈。
怀念坐在出租车后座，额前发丝被汗水黏在额头上。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棕榈林和碧蓝海岸线，空气里带着潮湿的甜味。
“晚上带你去吃娘惹菜，”前排的闵文丽回头笑着说，“这边融合菜系很有意思，你小时候来过，但应该记不得了。”
怀念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这已经是她们来到马来西亚的第三天，母女两人住在浮罗交怡一处静僻的海边度假村。白天出海、逛集市、拍照，晚上则在酒店阳台听海浪声喝椰子水。
一切都很好，太好了，好到怀念时常恍惚——这种舒适是不是一种替代？一种“不要去想”的暗示？
她坐在沙滩藤椅上时，翻着手机照片，一张一张地滑。大部分是这趟旅程拍的风景、食物，还有馒头被寄养在宠物店的视频。
只有寥寥几张，是她前些日子回公司开会时拍的——会议室长桌、PPT一角、窗外的雨。
那一瞬，她不自觉地想起一双眼睛。
干净、沉静、像压抑着什么锋利的情绪。
她不记得对方是谁，也不记得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在某个细节上、某种语气下，她的身体会先一步反应：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像潮水拍在心墙上，泛起轻微的晃动。
“在看什么？”闵文丽走过来，坐在她身边。
“没什么。”她飞快锁了屏。
闵文丽看了她一眼，语气温和：“放假就是放假，别想工作的事了。”
“我没有。”怀念低声说。
闵文丽没有接话，只是伸手帮她把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笑着道：“这地方好，我们再多留几天吧。”
怀念看着她，微微点头。
但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压迫感，像是一种“被安排得很好”的平稳，却没有出口。
她开始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被某种温柔的秩序包裹着，连动一动，都要有理由。
可她已经不再是什么都不问的状态了。
她只是没有开口问而已。
临近国庆假期，远舟项目进入第二阶段节点。
大部分核心工作已经稳定推进，合作单位之间的会议频率也在逐步减少。怀念请假出国的申请被快速批准，流程顺利得像早就安排好。
怀念走后第三天，会议室内灯光明亮，谢淮初和喻言对坐在长桌两端，屏幕上是调整后的项目接口图。
“我把她负责的用户行为分析部分，移交给了陈思怡组。”喻言敲着笔，语气冷静，“理由是‘技术对接效率’。你要不要再补一封解释邮件？”
“你已经想好替她退场的路径了。”谢淮初说得很轻。
“我只是不希望她在一个她本不该卷进去的系统里，继续往里走。”喻言目光微沉，“你也清楚，她恢复得不算快。这个项目和她过去那段记忆重合度太高，我不想赌。”
谢淮初没说话，目光停在屏幕上一行修改备注上。
【人员调整备注：9月数据中断前对比分析暂缓，接口归档，候补人负责测试校准。】
“你觉得时屿会发现？”喻言问。
谢淮初没回应，而是合上了电脑：“他一向冷静，也聪明。他不会跳出来，但他会看。”
“那怎么办？”
“只能比他更早一步收紧。”
喻言沉默了一会，忽然低声问：“我们这样，是不是太过了？”
谢淮初淡淡道：“怀念不是没有怀疑过。她只是现在还没有立场问。等她开始问……我们就没有选择了。”
会议结束后，喻言回到自己办公室，把怀念留在她桌上的一本会议记录随手翻开。
第一页是空白的。
他盯着那页纸看了很久，终于轻声说了一句：
“对不起。”
但那句话，谁也没听见。
远舟科技的国庆节团建活动定在了一个风景如画的度假村。公司的大部分员工都积极参与，大家纷纷早早地集合在公司大堂，准备开始这个充满挑战和欢乐的周末。
时屿站在人群外，依旧一如既往地保持着那种冷淡与疏离。他并不特别享受这种集体活动，也从未试图融入其中。身旁的林乔乔看出了他的心思，温柔一笑，走到他旁边：“时屿，今天是公司安排的团建活动，你就当放松一下吧，不然一直工作下去对身体不好。”
时屿抬眼看了她一眼，眼神没有波动，淡淡地回应道：“我不是很喜欢这些。”他的语气里并没有冷漠，只是淡然，仿佛已经习惯了与外界的距离。
林乔乔并没有被打击，轻笑了一下：“你也知道，偶尔放松一下才有利于工作效率嘛。”她的语气轻松而自然，像是在调节气氛。
江昱恒这时走了过来，笑着拍了拍时屿的肩膀：“你是不是又在偷偷想怎么逃避？”他故意挑衅地说，眼中带着一抹玩笑的光。
时屿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应，只是看向远处，眼神似乎有些迷离。
林乔乔转向江昱恒，柔声说道：“你知道的，时屿是个很专注的人，哪怕是团建，他也只会做自己该做的。”
江昱恒轻笑：“行吧，行吧，今天不聊这些了。来，咱们去参加团建活动，今天就让自己放松一下。”说着，他转身走向活动区域，完全不顾时屿的冷淡，依然以自己的方式来调节团队气氛。
尽管时屿心不在焉，但他还是跟随着大家走向活动地点。秋日的阳光温和，空气清新，度假村的环境幽静宜人，让人很难抵挡住放松的诱惑。
团建活动开始前，大家聚集在活动大厅，活动负责人简单介绍了当天的计划安排。整个活动安排得井井有条，既有团体竞赛，也有自由活动时间，目的是让大家在轻松的氛围中增强团队协作。
时屿站在人群边缘，安静地观察着四周，偶尔低头查看手机。他并不打算融入这个热闹的氛围，只是机械地跟着走。林乔乔偶尔会朝他投去几次温和的目光，似乎希望能通过她的一点关心让时屿放松下来。
而江昱恒，则早已加入到团队游戏中，调皮地和其他同事打成一团。他的热情和幽默感染了周围的人，不知不觉地让气氛变得更加轻松愉快。
不过，时屿并没有打算主动加入。他知道，这一切对他来说不过是短暂的假象，他所真正关注的，依然是怀念和她的距离。
下午的活动安排了一个户外项目——定向越野，团队需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并到达终点。大家分成了几个小组，时屿被安排到了一组，组员们都显得十分兴奋，纷纷讨论着策略和路线。
林乔乔主动走到时屿身边，笑着说：“时屿，今天可是难得的机会，既然要走一走，不如放轻松一点，看看风景，也许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时屿看了她一眼，微微皱了皱眉，但最终没有拒绝：“好。”
他们一同行走在绿意盎然的小道上，四周的秋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虽然周围的队友在热烈讨论路线和时间，但时屿的步伐始终不紧不慢，他心中的思绪却在不断飞扬。
突然，林乔乔低声说道：“你最近，真的没有想过怀念吗？”
这个问题没有丝毫预兆，时屿的步伐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看着前方，语气平静：“她忘记了我。”
林乔乔并未停下，她轻轻笑了一下：“也许，这才是你们重新开始的机会。”
时屿没有回应，只是缓缓地继续走，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前方的路径。空气清新，阳光透过树木洒下斑驳的光影，他不禁有些出神——也许，真正的开始，早在她失忆的那一刻，已经悄然发生。
团建的气氛并不拘束，而时屿内心深处的那份坚持，依然未曾改变。
在完成了定向越野的任务后，团队集合在一个湖边的露天餐厅，大家一边享受着美食，一边互相分享着游戏中的趣事。气氛愉快而轻松，笑声和交谈声交织在一起。时屿依旧保持着一贯的冷静与淡然，但他已经不再像刚到的时候那样完全与外界隔绝。他偶尔会回应江昱恒的调侃，也不再刻意回避林乔乔的关心。
江昱恒和林乔乔正在讨论某个项目，时屿从他们的话语中捕捉到一些细节，随意插话几句。他不再完全回避人际互动，虽然他依然不太投入，但却不再显得完全局外人。
“对了，”林乔乔忽然转向时屿，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你们说，怀念如果看到这些风景，会不会觉得很放松呢？”
时屿的眼神微微一顿，但很快恢复正常。他没有直接回应，低头喝了一口水，语气平静：“她现在不记得这些。”
林乔乔有些愣住，似乎是没有预料到时屿会这么平静地谈论这个话题。她的眼神略微黯淡，想了想，又试图换个角度：“可是……她不记得的过去并不代表她不能接受新的开始吧？”
时屿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望向远方的湖面，湖水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辉。此时的他，似乎有些许迷茫，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江昱恒看着时屿，突然插话道：“她既然忘记了过去，那就等于没有束缚，反而有机会去重新认识她，不是吗？而且，她本身就是一个需要重新适应的状态，时屿，你是不是该给她点时间？”
时屿没有回应，依旧望着远方。他知道，江昱恒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可是他心里却清楚，那些未被记住的过去才是最重要的。他不希望怀念的世界只是凭空构建出来的，更不希望她被人轻易地改变成别人想要的模样。
此时，江昱恒又转过话题，调皮地对时屿说：“不过，话说回来，今天的活动很轻松啊，没想到你居然能放下那么多工作，陪我们一起跑了一下午。”
“是啊，平时看你那么专注工作，今天倒是第一次看到你有点‘娱乐’的样子。”林乔乔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调皮。
时屿淡淡回应：“偶尔放松一下，有时反而能更有效率。”
他们的对话逐渐轻松了起来，气氛回到了团建活动初期的放松与欢乐。
夜幕降临，晚餐时间已经来临。大家围坐在一个露天餐厅内，餐桌上摆满了美味的菜肴。远处的山影被夜色笼罩，四周的灯光闪烁，整个度假村仿佛成了一个世外桃源。
时屿和林乔乔、江昱恒坐在一起，偶尔交换一些话题。但他始终未曾提起怀念的话题。或许，是因为他知道，今晚他注定无法逃避那段属于她的过往。
正当大家享受美食时，时屿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了一个信息提示：“有关于瑞禾项目的最新进展。”
时屿淡然看了一眼手机，随手将它放回口袋。
江昱恒察觉到他似乎有些出神，笑着说道：“看起来，今天的团建活动，对你来说不算完全放松？”
时屿勾了勾唇角，眼神依旧淡漠：“工作与生活，始终需要找到平衡。”
林乔乔也没再多问，反而是接着话题道：“不过，时屿，关于怀念的事情，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决定？”
时屿看着她，语气平静：“我不会急于做决定。我只会尽我所能，去让她不再感到害怕。”
林乔乔默默点了点头，目光有些复杂。她似乎明白时屿的坚持，但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坚持，未必能带来她想要的结果。
此时，江昱恒打破了沉默，笑着说：“走，去湖边散步，享受一下夜晚的清风吧。今天晚上是我们轻松时刻。”
一行人起身走向湖边，夜空星光灿烂，湖面上倒映着灯光与星星的倒影。时屿依旧走在最前面，步伐从容而冷静，而林乔乔、江昱恒则自然而然地拉开了一段距离，似乎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在湖边，风轻轻吹过，时屿看着湖面，思绪飘得很远。今天的团建活动虽然让他稍微放松了些，但他知道，眼前的风景和这一切的快乐，都与怀念毫不相关。
他低下头，目光有些沉默。或许，真正的开始，还没有到来。
而他，依然在等，等待着怀念能再次记起，或者再次接纳那个曾经属于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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