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比人醒得还早。叶瑾瑜原本打算装作忘记消息，结果七点刚过，雪球就在门口吵着要出门。她没办法，只好拎上牵引绳，一边穿鞋一边喊：“白允然，要不要一起？”
“你遛你的狗，我还在放假！”沙发上埋着一团少年声音闷闷的。
她笑了一下，没再催，牵着雪球下楼。
早晨的空气还有些凉，树影斑驳地洒在小区的鹅卵石小路上。雪球一下楼就撒欢了，蹿到前头拉着她的节奏。叶瑾瑜随手戴上耳机，踩着慢节奏的鼓点，一边走一边翻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回江昱恒昨天那条消息。
【明天要不要一起遛狗？】
她指尖悬在输入框上，又放下了。正想着干脆就这么含糊过去，前方忽然有个人影走出来，拎着瓶矿泉水，一身简单的T恤和运动裤，像是刚出门没多久。
“早啊。”他笑着冲她点了点头，步子没停，直接走到她这边来。
“你真出来了。”她语气里带点意外，也带点无奈。
“答应了的事，不能当你忘了我也忘。”他低头看了眼雪球，“它起得比你还早吧？”
“它六点半就在我耳边喘气了。”叶瑾瑜叹了口气，“你不是没狗的吗？还真有毅力下楼。”
“习惯了。”他说着走过来，自然地跟上她的步伐，“放假反而容易醒得更早。”
两人并肩走着，一人一狗走前头，另一人懒懒地跟在一侧，早晨的阳光洒在他们脚边，影子贴在路上慢悠悠地前行。
“你弟昨天挺有意思的。”江昱恒忽然笑道，“那种刚睡醒还要来‘视察’的样子……挺像你。”
“他才不像我。”叶瑾瑜失笑，“他比我多话。”
“也挺护你。”
她偏头看他一眼：“你对他印象这么深干嘛？”
江昱恒耸耸肩：“你家的人，总得记一记。”
叶瑾瑜没说话，雪球突然停下在一棵树下嗅来嗅去，她便也停住，看它认真地甄别哪一块地更适合标记领地。
“你家那只，”江昱恒低头看着雪球，“是它拯救了我们这种没有狗的人，每天还能找理由出来走走。”
“你真是会说话。”她哼了一声，“要不然你也去养一只？”
“那我得先找到一个愿意帮我代遛狗的邻居。”他说得漫不经心，语气却像是在试探。
叶瑾瑜转头看了他一眼，眼角刚好被阳光蹭出一小点亮光，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转了个话题：“你家那盆绿萝养死了吗？”
“……你怎么知道？”
“你阳台昨天灯亮的时候我看到了，全黄了。”
江昱恒一声笑：“我还想着你不提我就装没发生。”
她轻轻笑了一下，牵起雪球继续往前走：“你还是别养狗了，先学会怎么浇水吧。”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绕着小区的绿道走了一圈。雪球总是走走停停，时不时被草丛、树影或落叶吸引，像个每天都有新任务的小侦探。江昱恒不急，叶瑾瑜也不催，两人步调一致，不快不慢。
走回楼下时，天光已经全亮了，楼道口有风吹过，带着早晨的青草味。叶瑾瑜刚低头给雪球摘牵引绳，耳边便传来一阵啪嗒啪嗒的拖鞋声。
白允然踩着人字拖下楼，手里还晃着两盒牛奶，一边往这边走一边喊：“你们也太能遛了，我牛奶都热好了你还没回来。”
“你起这么早？”叶瑾瑜有些惊讶，“不是说放假？”
“我怕你被人拐走。”他一边把牛奶递过去一盒，一边上下打量江昱恒，语气半玩笑：“结果一看，果然有图谋。”
江昱恒接过另一盒牛奶，笑着冲他点头：“早啊，家属。”
“你还真喝啊？”白允然挑了挑眉。
“你送的，不喝多没礼貌。”江昱恒语气温和。
“那可别怪我手艺差。”他说着自己先插了吸管喝了一口，脸没绷住，“……怎么甜成这样？”
叶瑾瑜一脸冷静：“你热的是我昨晚调的拿铁底牛奶。”
“我刚才还纳闷怎么不苦。”白允然皱着脸咕哝，“你要早说，我加点盐兑兑还能当早餐喝。”
江昱恒却喝得很平静，甚至点点头：“还挺好喝的。”
“你是真来蹭遛狗还是蹭早餐的？”白允然有点不服，试图在语言上赢回一点什么。
江昱恒想了想，很诚实地说：“都有吧，遛狗是借口，牛奶是惊喜。”
叶瑾瑜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拍了拍雪球的脑袋：“你俩一个比一个能贫，走了。” 雪球晃晃尾巴，乖乖跟上她的步伐，脚步踩在瓷砖上啪嗒作响。
三人一狗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上楼。到了家门口，白允然先一步开门放雪球进去，转身又把门虚掩住，扭头看向江昱恒：“进来坐？早餐也凑一份？”
“方便吗？”江昱恒看了眼叶瑾瑜。
“你都蹭到这了。”她说。
“那我进来继续‘图谋’一下。”他调侃着笑。
屋里空气比早晨的风还要轻松点，厨房飘出热牛奶的味道。白允然忙着翻面包和鸡蛋，嘴上却不闲着：“你喜欢什么口味？我只会三种——鸡蛋三明治、芝士鸡蛋三明治，还有焦的鸡蛋三明治。”
“听起来挺有层次。”江昱恒站在厨房门边，看着他们姐弟吵吵闹闹，一时没插话。
叶瑾瑜从冰箱拿出切片面包，扔过去两片：“你做，我盯着。”
“你盯着我能不糊才怪。”白允然哼哼唧唧，但手上动作麻利，“你看着，今天我得做一个能让人记住的早饭。”
“记住不是因为太咸太焦？”她调侃。
“也比你只会煮泡面强。”
厨房热气升起，窗帘被晨风轻轻拂起一角，阳光洒在他们三个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宁静和日常感。
而这个早饭，也确实被人记住了。
江昱恒后来回忆起这顿早餐时，只记得鸡蛋半生不熟、面包有点糊，牛奶甜得发腻，但也记得少年在厨房里喊“别看我我会紧张”，叶瑾瑜一边笑一边嫌弃地擦厨房台面。
还有那只圆滚滚的雪球，坐在餐桌旁边，等着他们每人分一点蛋黄的小模样。
夕阳渐沉，晚风吹拂着山野，带着青草与木头混合的温润气息。
时屿从棚下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望了眼被暮色映红的天空，没急着回屋。他转身走向那边藤架旁，民宿老板正坐在一张折叠椅上，点了根烟，冲他笑了笑：“活干完啦？”
“差不多。”时屿在旁边一块石凳坐下，语气闲适，“很久没这么安静地动手做点东西了。”
“你平时做什么工作的？”
“带技术团队，做算法模型的。”时屿看着前方山影，语气平淡，“整天盯着代码、图表，哪有这么新鲜的空气。”
老板“哦”了一声，眼神多了点兴趣：“那你这工作听着挺费脑子。”
“也挺费人。”他弯了弯嘴角，“不过她总说我脑子不累，是心累。”
“你媳妇？”老板笑着问，语气随意。
“嗯。”时屿没多解释，低头抠了下手指上的木屑，像是习惯了不在外人面前多说私人事，“她跟我性格不一样，她外向，朋友多，话多，活泼。但我就……话少点。”
老板抽了口烟，慢悠悠道：“那正好，性子互补。一个闹，一个听，家就热了。”
时屿笑了笑，声音轻得像是怕惊到落日：“以前她也这么说。她说她吵，我也不烦她；她闹，我也不拦她。”
老板看他一眼，没说话，等着他自己接下去。
时屿却静了几秒，才道：“后来有段时间我们分开了。”
老板皱了皱眉：“闹矛盾？”
“不是吵架。”时屿摇摇头，“就是走散了。”
“那你们现在能在这儿一起住小院，是走回来了？”老板挑眉。
“嗯。”他点头，眼神温和下来，“她肯回头，我就知道，这次得走得稳点。”
老板咧嘴笑：“小伙子，说话挺实在。”
时屿没接话，像是陷入某个回忆。
说着，他忽然想起午后怀念坐在溪边咬着苹果，笑着回头朝他招手的样子，那个画面就像被印在脑海里，宁静又温柔。
老板拍拍他肩膀，语气带着点调侃：“你这模样，一看就是认真谈感情的那种。我们这儿，常来那种谈三个月分手的情侣——不像你，眼睛里有根。”
时屿不由得笑了，嗓音低下来：“是。她回头的时候，我眼睛就动不了了。”
老板大笑：“小伙子，你嘴也甜啊。”
“平时不说。”他低声道，“但这地方太安静，风一吹，就像她能听见我心里的话。”
老板又吸了口烟，说道：“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好啊。说实话，看你一开始那模样，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来山里找清净、一个人坐两小时不动的主儿。”
“现在不是了。”时屿看向屋里灯光透出的方向，声音不高，却笃定，“她在，就不想一个人。”
老板笑得更开，拍着椅子扶手说：“说得好。这回四天假期，你们好好待着，不急着下山。”
“我们也不急。”时屿点点头，站起来，“我先回屋。再晚，她又该站在门口催我吃饭了。”
老板抬头看他，眼里多了几分欣赏：“小伙子，你这人冷是冷了点，但冷得干净。”
“她说我是冷。”他走出几步，又停下，“但她也说，只要她走近，我就不冷了。”
老板“啧”了一声，笑得像见了什么好酒似的：“你这句我得记下来，回头跟我老伴说说去。”
时屿回头冲他点点头，眉目舒展，语气轻：“晚点再聊。”
他快步穿过院子，天色已蓝得深了，风带着夜虫的细语飘过山巅。他回到小屋前，刚好听见怀念的声音隔着纱窗传出来：“时屿，锅里热着汤，不来就不给你留了哦——”
他唇边的笑静静绽开了，像山里一朵悄悄开的花，只有风知道。
橙红天幕下，夜色将至，饭香将起。他知道，山野虽静，心却不再寂寞。
夜深了，山里的风透着微凉，但清新得让人舍不得关窗。
怀念洗完澡回到卧室，头发还带着湿润，被晚风一吹，贴在脖颈边痒痒的。她顺手把发丝拨开，低声嘟囔了一句“应该早点吹干的”，动作却依旧慵懒。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窗边透进来的月光和山林的气息，让整个房间显得温柔而安静。
时屿早已把窗帘拉开，纱窗没关，山里的虫鸣轻轻渗进来，伴着远处若有若无的流水声。他倚在床头，手边放着一本书，但并没有翻开，眼神穿过窗外的黑夜，落在那片星光闪耀的天幕之中。身边的位置空着，为她留着。
怀念踩着地板声不响地走过来，靠过去，轻声问：“你怎么不开灯？”
“看星星。”他说。
怀念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一时也没说话，只拉过被子躺下，头靠在他肩上。
窗外是一整片没有遮挡的夜空，星星像撒糖似的铺开，璀璨而静谧。山里的星，比城里近，也比城里真。风吹过枝叶，掠起些许松木香和草气味，清冷却舒服得让人心安。
“小时候我总以为，天上最亮那颗星是专门对着我眨眼的。”怀念忽然开口，声音有点轻，像是说给自己听，“我还写过日记，说‘我以后一定要找到一个愿意陪我一起看星星的人’。”
时屿没说话，转头看她。她没回头，眼睛仍望着窗外那片星河，嘴角却带了点笑：“后来长大了，才发现这种话说出口都会被笑傻。”
“我不会笑你。”时屿低声说。
“你以前也不看星星。”她看向他，眼神柔软又带点调侃。
“但你看。”他认真地回她，“我记住了。”
怀念怔了一下，心跳仿佛被这句话轻轻绊了一下。
他又补了一句，语气温和：“你说过的，我都记得。”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只有窗外虫鸣不断、风吹叶响。怀念没再说话，轻轻把头靠得更近些，额发擦过他下巴。
“那你小时候的愿望呢？”她问。
“我啊……”时屿想了想，声音淡淡的，却很实在，“小时候想快点长大，有能力决定自己的事。有个屋子，有一盏灯，有人在我下班回来后，坐在屋里等我。”
“有点像小说男主。”她笑。
“可我不是男主。”他低头看她一眼，“我就只是，想要一个不会走的人。”
怀念看着他，眸色像夜里静谧的湖。
她没说“我不会走”这样的话。只是轻轻握住了他的一只手，十指慢慢交缠，像春天溪水拂过岸边石头一样温柔。
时屿也回握住她，低声问：“五一之后你想去哪？”
“想去海边。”她答得不假思索，“但不是那种旅游区的海，是那种安静、只有风和浪声的。”
“我知道一个地方。”他说，“以前一个项目在那附近出差待过，一整个沙滩都是野的，周围只有渔民和灯塔。”
“那就去那儿。”
他点头，“到时候我带你。”
又静了一会儿，她靠着他问：“你怕不怕以后有一天，我们又吵架，或者走散？”
他轻轻摇头：“怕。但更怕错过你。”
怀念眼眶有点发热，不是难过，是那种被温柔层层包围的感觉。
她靠在他怀里，声音软得像夜风：“那你得答应我，就算我以后乱发脾气，或是又变回那个有点孩子气的我……你别放弃我。”
他在她发顶落下一吻，语气低而坚定：“你发脾气的时候，我陪着。你沉默的时候，我等着。你不想说话的时候，我不问。只要你别离开，我都在。”
他们就这么相拥而卧，听着彼此的心跳，偶尔有飞虫撞在纱窗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又很快被夜色吞没。
过了一会儿，怀念闭上眼睛，喃喃：“其实有时候我很怕，我忘记的那些，会不会也是我想放弃的那些。”
“如果是，”时屿的声音温和又坚定，“那你现在还愿意跟我一起看星星，就说明你其实一直没放弃。”
她没再回答，只是手掌慢慢收紧，指尖贴在他手心里。
他们不再说话。星空辽阔安静，像是为他们铺展出的世界尽头。而山中的风穿过林木，将两个灵魂更靠近了一点。
风声轻微拂过窗纱，虫鸣断续，像大地在低声呼吸。
怀念躺在被子里，背对着时屿，头发还带着洗后残余的清香。时屿从后面抱着她，手臂自然地落在她腰间，呼吸缓慢又安稳，像是早已习惯了这个距离，也只习惯了这个距离。
她眼睛微闭，脸颊贴着枕头，嗓音轻轻的：“怎么不睡？”
“在想点事。”时屿的声音带着一点倦意，又带着一丝余韵未散的笑。
“什么事？”
“今天跟民宿老板聊了几句。”他语调不紧不慢，“他看我一个人出去，还问我——‘你媳妇呢？还没起？’”
怀念轻轻一笑，睁开眼：“那你怎么回的？”
“我点了头。”时屿把下巴搁在她肩上，低声道，“没多解释。”
怀念没出声，只是轻轻转过身，正对着他。两人之间只有薄薄一层空气的距离。
她看着他，眼神像月光下的湖面，柔软中藏着一丝认真：“你不怕别人误会？”
“我希望他们误会。”他望着她，语气温柔得像拂过夜色的风，“最好都误会，这样你跑的时候，会更难一点。”
怀念低头笑了一下，额头贴上他的胸口，语气带了点故意的抱怨：“我都没说我要跑。”
“但你以前跑过。”时屿声音低下来，手指顺着她的发轻轻滑，“所以我现在，总是多想一步。”
她安静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你现在……还有那么怕我不在了？”
“怕。”他说得直接，没有犹豫，“可也没那么怕了。”
她抬眼看他，有点意外。
“因为你现在在我怀里。”他说，“怕也没用，我得相信你。”
怀念靠得更近了一些，像是要嵌进他身体里。
时屿搂着她，轻声问：“你在我身边的时候，别人怎么叫你都不重要。可如果他们问起你是谁，我还是希望，你自己能说出口。”
“说什么？”
“说你是我媳妇。”
怀念没立刻答话，只是伸手揪住他睡衣领口一角，把脸埋进他胸口，声音软得像夜风：“你是不是一直都想听我亲口说？”
“嗯。”他没否认，低声道，“想听很久了。”
她轻轻动了动，像是从他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然后低低地笑了一声：“那你等我哪天高兴了，再当着外人说一遍。”
时屿没再追问，只是抱紧了她，像是拥着整座山，也拥着这山里夜色里唯一的光。
窗外星光还在，虫鸣不歇，屋子里没有更多话语，只有彼此的气息慢慢缠绕，安稳如山。躺在山野的小屋里，说着不动声色的情话，把各自的心，交得比任何夜晚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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