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清晨七点，一阵急促的铃声骤然撕裂卧室的宁静，搅碎了周末应有的慵懒睡意。
“神经病啊，大清早的……”林薇薇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仿佛要钻进那团柔软的黑暗，含糊的嘟囔带着浓重的鼻音。直到手机不屈不挠地震动到第四轮，她才不情不愿地伸出手，在枕边摸索着，勉强撑开黏涩的眼皮——屏幕上“英国来电”四个字，像一捧冰水，瞬间浇灭了残余的睡意。
“哟，英国电话？”她挑高一边眉毛，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现在诈骗行业都这么卷了？周末加班，还起得比打鸣的公鸡都早。”
嘴上虽刻薄，手指却下意识按下了接听键。她清了清嗓子，捏起一个浮夸的播音腔：“您好，这里是中国海关，您的DHL快递因检出违禁品已被暂扣……”话没说完，她自己先绷不住，尾音抑制不住地上扬，化作一声泄露了玩笑的轻笑。
电话那头是两秒钟的沉寂，随后，一声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的叹息传来。“你好，请问是林薇薇吗？”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对方精准地叫出自己的名字，让林薇薇瞬间收敛了戏谑。“你好，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晰。
“我是林微微，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那温柔的女声再次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犹豫。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记忆的锁孔。林薇薇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擂动。她下意识地再次确认手机屏幕——‘英国’。
对，高中毕业后她确实去了英国。毕业即断联，仿佛两条平行线再无交集。等等，时差！她脑中飞速计算——这边是早上七点，那英国……应该是深夜十一二点了！这个时间点，她……
“怎么会忘了你呢？”林薇薇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明快，“我就是忘了我自己，也不可能忘了你啊。”她干笑两声，指节却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将那柔软的布料拧出深深的褶皱。
“真的吗？我……我上个星期特意让我妈找你妈妈要了你的电话，一直……一直不敢打给你……”电话那头的语气明显轻快了些，仿佛卸下了一块重石。
难怪！林薇薇恍然。上周和家里通话，母亲突然又提起了林微微——这个在高中毕业后就淡出她生活轨迹的名字。母亲当时滔滔不绝地夸赞她如何聪明优秀，甚至把尘封的高中往事都翻出来，语气里满是掩盖不住的欣赏，仿佛怎么也夸不够。
林薇薇本想顺势把这事说出来，顺便抱怨两句母亲的双标，但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一个电话而已，有什么不敢打的？怎么，怕我吃了你呀！”她试图用玩笑掩盖内心的波澜。
“我不怕你吃了我，”电话里的声音倏然低沉下去，像蒙上了一层阴影，“我只是怕……怕你讨厌我。”
…………
讨厌她吗？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整个高中三年，从高一第一次月考成绩张贴出来那一刻起，“林微微”这三个字就如影随形，像一张无形却坚韧的网，将她紧紧缠绕。每一次成绩公布，总会有老师对着她的试卷摇头叹息：“同样都叫Lin Wei Wei，人家考年级第一，你连及格都够呛……”
尤其是高三那年，林微微搬到了她家楼上。学校、小区、甚至自家的饭桌上，这个名字无处不在，被反复提及、对比。无论她躲到哪里，那些无休止的比较都如跗骨之蛆，将她钉在名为“不如人”的耻辱柱上，反复鞭笞。
明明是“同音不同字”——林微微，林薇薇。可所有人，包括老师、同学、邻居，甚至父母，都仿佛约定俗成，将这两个名字捆绑在一起，然后毫不留情地将她们放在同一个天平的两端。
而那天平，似乎永远只朝着一个方向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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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薇薇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多年的浊气尽数吐出，冰凉的手机外壳被她紧握的掌心焐热。“以前确实……讨厌过你。”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特别是高三你搬到我家楼上后，我觉得你简直……阴魂不散。每一次有人夸你，后面必定跟着对我的贬低……所以，哪怕你一次次主动提出帮我补习，我也总是拒绝。因为讨厌你，所以……不想离你太近。”坦诚的话语像卸下了沉重的负担，却又带来新的酸涩。
“对不起……”电话那头传来带着浓重鼻音的低语，像被水浸透的羽毛。
“对不起？你没必要向我道歉，”林薇薇语速加快，带着一种急切，“你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你考年级第一没有错，那是你应得的荣光。而且，每次听到别人拿我和你比较、贬低我时，你总会第一时间站出来阻止，反驳他们，小心翼翼地维护我那点可怜的自尊。”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回忆的暖意：“尤其是我考试砸了的时候，你总是不厌其烦地凑过来，说要帮我补习。哪怕我冷着脸拒绝，你也会默默地帮。你还……记得吗？你甚至专门根据我的学习习惯和知识盲点，整理出那份厚厚的笔记，重点画得清清楚楚……微微，我不是傻子。”她的喉咙有些发紧，“那样细致、精准的笔记，你要花多少心血？如果不是它，凭我当时那点底子，别说二本，上个好点的大专都够呛。”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勇气：“这句‘对不起’，应该由我来说。而且……我还欠你一句‘谢谢’。很久很久之前就该说的，只是那时候的我……太别扭，太拧巴，怎么也说不出口。”
电话两端同时陷入沉默。林薇薇想起这些年，从父母那里断断续续听到的林微微的消息：国外名校毕业、进入顶尖投行……每一次，她都只能沉默以对，因为她知道，紧随其后的必然是父母喋喋不休的对比与数落。听筒里只有细微的电流声，和彼此几乎屏住的呼吸。
最终，还是林微微的声音，再次小心翼翼地打破了这沉重的寂静。听到那句“怕你讨厌我”时，林薇薇的心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她忽然想起高三时的自己，面对对方一次次伸出的、带着善意的橄榄枝，回应的是怎样的冷漠与抗拒。那时候的林微微，在一次次被推开时，该有多失落，多难过？
一股酸涩直冲鼻梁，林薇薇的声音不由得带上哽咽：“微微，我现在之所以承认以前讨厌你，是因为我终于看清了，那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嫉妒和自卑。我嫉妒你的优秀，像太阳一样耀眼；嫉妒所有人都喜欢你，围绕着你；嫉妒你的温柔，你的自信，你无论跟谁相处都那么落落大方。最嫉妒的是，哪怕我对你表现出毫无缘由的厌恶，你依然待我温和，不吝惜向我伸出援手。”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迟来的自省：“你就是这样的好，好到让我自惭形秽。我知道自己成绩差，也一次次下定决心要努力，却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装出一副很努力的样子骗自己。被贬低时只会唯唯诺诺地接受，从不敢为自己辩解一句，永远在给自己的不足找借口，遇到事情就想逃……”
她吸了吸鼻子，语气变得真挚：“明明这些年，我一直……一直想问问你过得怎么样，却连向叔叔阿姨打听你电话号码的勇气都没有。所以，微微，我很感谢你，感谢你今天鼓起勇气打来的这个电话。它给了我一个机会，把这些年堵在心口的话，终于……说清楚了。”
她郑重地，一字一句地说：“微微，我真的很感谢你，感谢你当初对我的帮助。没有你那份笔记，没有你那些被拒绝的帮助，我的路会难走很多。”
“你忘了吗，薇薇，”电话那头的声音也带着释然的暖意，“以前你也帮了我很多，很多。”听到林薇薇如此真挚而诚恳的道谢，林微微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到现在都记得，那天下午，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及时出现，大声喊了我的名字……如果我真的被张老师带去了他家，到底会发生什么……我甚至现在想起来，后背都发凉。”
“微微，都过去了。”林薇薇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你看，我们现在都好好的，不是吗？”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你这么晚……特意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吗？你在国外……过得怎么样？这几年疫情，听说国外挺乱的，你……还好吗？”
“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林微微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轻快，“疫情刚开始那会儿确实有点乱，人心惶惶的，但现在基本都稳定了，跟国内差不多。专家都说，再过段时间应该就能彻底结束了。”她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带着歉意：“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打电话的时候完全忘了看时间，这么早打过来，把你吵醒了吧？影响你休息了。”
“没有的事！”林薇薇急忙否认，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本来也要起床吃早餐了……”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这个借口有多拙劣——周末清晨七点，一个刚被电话吵醒的人急着吃早餐？她感觉脸颊微微发烫。
“真的没事吗？”林微微不放心地追问，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你可别骗我。”电话这头，林薇薇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被单上画着圈，这个细微的动作，无声地暴露了她内心残余的不安，以及对电话那端旧友的深切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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