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就开了学。
南小上半期期末总成绩涨幅不错，在会上被特意表扬了，原本没他们份的几项拨款，局里破天荒把申请提交递了上去。闻老师班上又转来了新学生，为数不多的几个名额，在开学前便被定下了，报名当天，闻辞忙得一天只吃了一顿。
向芽跟着外婆来报名时，已经是下午。
闻辞照例询问了基本的信息，简单翻阅了暑假作业完成情况，他在填表单的时候，注意到向芽腿上的纱布，温声询问道：“又调皮了？”
向芽抱着小书包，一个劲摇头：“没有，我……在暑假，很听话的！”
小孩子说话总是慢慢的，语速没有节奏，不成字句。
“哦~”闻辞的尾调一点上扬，推推眼镜，“那腿怎么受伤的？”
向芽想了想，手脚并用地比划着：“就是……我去骑马，妈妈说那个马很厉害，我吃完午饭，照照姐姐来找我，然后……”
“是上周，向芽跟着李毅家的姑娘，非去马厩喂马，结果马屁精故意吓俩孩子，摔在地上把膝盖擦破了。”外婆见她半天说不明白，又怕误了后边儿报名的人，替向芽讲清了来龙去脉。
“这孩子就是皮，她妈和她说了不要去惹马屁精，她非不听。”
闻辞眯着眼睛，乐呵呵地笑起来，不论听到这个名字多少次，他依旧忍不住，哪里有给马儿这样起名的，他抬手，轻柔地揉了揉向芽后脑勺：“要听妈妈的话，知道吗？不然开学的奖状就要给其他同学了哦。”
向芽拽紧了小书包：“不行不行，我很听话的！”
闻辞笑了笑，把表单填好，一式两份，撕了红色的单子给家长，细心叮嘱：“这是本学期的学杂费，详细收费上面都有写，回去如果有任何疑问的话，直接打我电话。”闻辞偏过去，担心老人看不清，指着左下角，“看，这里，我的号码。”
“哦……好的好的，谢谢闻老师……”
向芽歪着头，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板，又抿抿嘴唇，闻辞注意到他，亲和道：“怎么了，向芽？”
“闻老师，你什么时候来我们家的马场玩呀？”向芽扒着桌子边缘，一双乌黑的眼睛滴溜转。
闻辞把暑假作业收好，一摞一摞叠放齐整，把卷翘的边边角角都给仔细抻平整。
“怎么想到问这个？”
“马厩里有一匹雪白的马儿，又高又壮，比马屁精还还好看，我摸摸它的头，它也不踢我，我想骑妈妈却告诉我不可以，他说，这匹马是留给闻老师的，闻老师，那是你买的马儿吗？”
闻辞迷茫地皱眉，他并不记得自己购买过任何马匹，他甚至没去过向芽家的马场，何谈买马一说？
“老师没有买马哦，是不是妈妈弄错了？”闻辞摸着她的头。
“没错，闻老师，阿丽平时都是三雅亲自照料的，上心得很！”外婆突然插了一句。
闻辞捕捉到名字，眉目紧锁。
阿丽。
……哦，他想起来了，是上次在小馆聚餐时，向芽妈妈和自己提起过，汴之梁在她那里购买的马，闻辞瞬间了然，他不好解释个中缘由，只能随便糊弄了一句：“有时间的话，老师会去马场看看，好吗？”
向芽开心地蹦了两下，又望着他：“闻老师……那，你可不可以给我骑一骑阿丽呀？”
考虑到那并不是自己的所有物，又不想欺骗小孩子，于是闻辞严谨道：“到时候我们问问妈妈好吗，你太小了，成年马匹或许不适合你。”
向芽只当她是松口了，拉着外婆的手，满足地抱着自己的书包和他道别。
“闻老师，你一定要来哦！”
“过马路小心，听外婆的话。”
她抓紧了外婆的手：“嗯嗯！”
“那谢谢闻老师了。”
“不客气，向芽外婆，您路上慢点。”
等走到门口，向芽脚步顿住，突然折返，闻辞看着他：“还有事？”
向芽回过头看看外婆，确认对方没有靠近，她往闻辞身边凑了凑，挨着耳朵，道：“闻老师，我和你说，梁哥哥前几天偷偷来骑了你的阿丽，被我看见了！”
“他还给阿丽买了好漂亮的马鞍，擦了好多遍！闻老师，你再不来，阿丽就要喜欢他了。”
孩子的童言无忌，令闻辞顿口无言，他实在不知道如何跟向芽解释，这并不是他的马儿，就像他不知道如何解释，他与汴之梁的关系。
他不会骑马，马儿也不属于他。
“知道了。”闻辞理了理她的衣领，拍拍，嘴角抹开笑容，“下次，梁哥哥去马场，你偷偷问问他可不可以骑，说不定他会帮你哦。”
向芽一喜：“真的！”
“嗯，阿丽不是很喜欢他吗？”闻辞的眼神又扫向门口，“去吧，外婆在等你回家呢。”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向芽蹦着跳着离开了：“谢谢闻老师，闻老师再见！”
送走人，闻辞放下钢笔，扶着额角，良久，一声叹息。
办公室门被叩响，下一位家长领着孩子，已经来了。
“闻老师。”
闻辞抬了抬眉，将思绪清空，抓过钢笔，抬起头，已是往常般的笑颜：“牧珊同学，下午好。”
……
“拜拜啦，闻老师。”
“闻老师，那你等下记得锁门哦。”
“嗯，再见。”
夕阳垂下去，面前的窗玻璃被染成橙红的画框，闻辞揉了揉发红的中指，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办公室人散尽，他整理完资料，锁进抽屉里，一丝不苟地检查好电源开关，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余晖尚在，闻辞的长影，一路拖过走廊，硕大的校园，三面高楼，闻辞的踪迹点在操场上，黑黑一粒。
堂惜年赴家长的约去了，郭祁也不在家，家里没买菜，他只能在外边解决这一餐，直到这会儿，闻辞才迟钝地感受到饥饿的冲击，在胃里排山倒海。
他对吃的有严苛的好坏之分，但却不太挑，什么都能吃，可当下，即便在食欲的疯狂渴求下，闻辞却不知道该吃什么。
好像什么都可以，好像什么都差点……
这个时节的蓝镜湖没有海鸥，粼粼地洒了一片金箔，起起伏伏，闻辞左拐右拐，拐进了三朵街。
他站在“雪山下”的招牌下，发怔。
闻辞想拔腿离开，双脚却跟灌满水泥似的，杵在地里，和青石板融为一体。
“闻老师……？”
…
店里的高峰期过去，虽然上座率依旧保持在百分之六十以上，但总归比暑假期间好多了，员工在本子上记完，笑吟吟地：“嗯，一份薄饼，一杯热牛奶蜂蜜，一份虾仁蛋包饭，您稍等，我给您倒杯热水。”
“哦不用了，我自己来。”闻辞快速道，手已经按住了茶壶。
“好的，那麻烦你稍等一下。”
服务员离去，坐在对面的人，才看着他，眼角眉梢都是笑：“刚下班？”
闻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嗯。”
汴之梁注意到他指节上的墨痕，已经干涸很久：“学校今天很忙吧，三雅今天原本想拜托我带向芽去报名的，没想到她外婆又从老家赶回来了。”
向芽的名字再一次出现在两人的对话里，闻辞想到下午关于“阿丽白马”的事，纠结着要不要将话题问出口。
“不想说话吗？”汴之梁善解人意道，“抱歉，我没考虑到你今天工作一天，很累了。”
闻辞抬起头：“不是的。”他握着茶杯，微微有些烫手，“我……”
“算了，没什么。”他一笑。
他实在不太会撒谎，转折话题太过生硬，连他自己都觉得尴尬，闻辞抿唇，扯出个笑容：“今天生意不错啊……”
闻辞说完，紧闭嘴唇，懊悔地闭上眼，默默侧过头……他可以现在起身走掉吗。
汴之梁很自然道：“嗯，还可以，这段时间不太忙，我也能偷偷懒。”
他似乎完全没有在意闻辞问话的突兀，自然而然的语气，浑然天成，把气氛很轻松地拉回了正轨。
闻辞的心也不再紧绷，肩膀放松下来：“阿姨她们已经回去了吗？”
这个话题是不在他原本的思索范围内的，但突然涌到嘴边，几乎是滑出了喉咙。
“从香格里拉回来的隔天便飞回北京了，这会儿大概已经在澳洲了。”汴之梁抬起手腕，看了看，“嗯，这个时间，她大概在家泡澡。”
“我应该送送她们的，是我没考虑周全。”虽然闻辞不太知道要如何面对他的家人，但即便是普通朋友，也该送一送朋友的父母，何况，温毓君还对他那样友善。
“你那几天在市里开会呢，我就没提，不过妈妈走之前还在说起你。”
“说我？”闻辞有些意外。
“嗯。”服务员把餐送过来了，汴之梁搭了把手，见闻辞要起来，抬手让他坐下，碰了碰牛奶的温度，才推过去给他，“去忙吧。”
“好的老板。”
“多谢。”
“请慢用。”
“知道你不太吃淡口的，我让后厨在蛋包饭里加了点豆瓣酱。”汴之梁撑着手，自嘲道，“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不好吃记得别给我差评嗷。”
闻辞用叉子把滑蛋掀开，露出下面的米饭，豆瓣酱的香气弥散开来，颇有食欲，口腔的唾液已经隐隐开始分泌，他失笑：“看来有人给你店里打过差评？”
“嗯 。”汴之梁大言不惭，“不过我当时就出卖色相，让两位女士给我删掉了。”
闻辞愣了一下，然后“噗”一声，轻笑出来。
“你还挺大义。”
汴之梁琢磨着他的话，品了品，不对劲：“这是，嘲讽我？”
“没有。”
否认得倒挺快。
汴之梁低头回着信息，闻辞太饿了，几口就吃掉了大半，蜂蜜牛奶调制得很棒，甜度适宜，是他喜欢的清淡感，等他擦完嘴边的牛奶，汴之梁还在打字，他问：“阿姨临走前，说了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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