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回暖，煦阳高挂，金光洒在身上，裹着冬衣的人儿不出几刻钟头便生出热感。
李壹壹穿着一件秋香纹交领白绫袄，不薄不厚，身上松快许多，更因为今日得准出门，心上甚是欢欣雀跃。她看见石馥儿早已经等在丰乐酒楼门口，快步迎去，缃色锻裙随脚步翩翩摆动，更显得人有一种说不出的灵动。
“还估摸你今儿出不来！”石馥儿拉住她的手，向尚书府的方向挑了一眼，“你家这几天日头正盛，现在怕是满京都无人不知尚书府是珹王的亲家，原以为你也会为你大姐姐的亲事缠住手脚呢！”
“关我何事！她自结她的亲去。”李壹壹一脸不在意地走进酒楼，小二恭敬前来带路，领往几位贵客常去的座位，二楼沿街，通透明亮。
石馥儿一坐下来，便交手托着下巴，好奇追问：“你倒是说说，如何就与珹王结了亲？街上百姓说法不一，我一听便知没一个准的。”
她颔首谢过风盏递来的茶，抿了一口，黑溜溜的眼珠一动，揣测道：“我可是记得，你说过相看的都是什么侯府的公子……莫不是珹王强取豪夺，逼着你大姐姐入门？”
“强取豪夺？我看未必。说是志同道合，倒有几分真。”李壹壹见小二端上来一盘定胜糕，才想起三日后便是放榜之日，此糕确实是当下丰乐酒楼的时兴点心。
这几日府上张罗的皆是大姐姐的婚事，喜气满盈，衬得从贡院出来的大哥哥冷落许多。虽然大哥哥嘴上说着不信，母亲亦不好抢了吕姨娘的风头大肆张罗，但想必都是挂心放榜之事，那便只好由自己和风盏做一回操心之人，帮着讨个吉利。
李壹壹递了一块定胜糕给风盏，自己亦颇有兴味儿地吃了一口，继续说：“依着我对大姐姐的了解，任谁也强迫不了她。珹王这桩婚事，体面给足，风光无上，正合了她的心意。”
“志同道合？体面风光？”石馥儿听着不免诧异，“这哪还叫结亲呀？倒不如说是结盟！”
“对，就是结盟。各取所需，各得其所。”
石馥儿捧腹大笑，指着尚书府的方向，府门前红绸高挂，光华夺目，“哈哈，原来月老的红线连的不一定是夫妻，还有可能是盟友。”
李壹壹塞了一块定胜糕在她嘴里，调侃道：“你还不是？为了解燃眉之急，居然想绑东城兵马司指挥去做你的压寨夫婿。”
“我可不是，我那是相中了他。”石馥儿见是定胜糕，大口嚼起来，一副手到擒来的模样，“好壹壹，今儿陪我去东街，我必得尽快拿下他。”
李壹壹摇头发笑，说：“快收一收你这山寨王一般的狂横，可别吓着人家！还有，我今日可没工夫陪你去吊郎婿，那日花朝节，我见陶山居有人烟，想是师父他云游归来，因有大姐姐在旁看管，我不好脱身去确认。今儿我得去看一眼。”
说着，李壹壹唤来小二让他打包一份定胜糕，叫风盏先回一趟府，将糕点送到李云阁院里，稍后可径直去陶山居寻自己。
石馥儿见她去意已决，懒散摆摆手，放言：“去去去，搞定他，我一人足矣。”
李壹壹灿然一笑，连连颔首，以这丫头的热烈性子，谁能不爱，此事应是十拿九稳，转头便咚咚下楼去。
出了丰乐酒楼，她本欲打曲茗街去，买一壶金泉阁的好酒孝敬师父，云游数月，师父他想必早惦记京都的佳酿，可上次禁足之事便是金泉阁店家漏的底儿。她转念便去了西街的醉空馆，提了两壶上好的仙人露，亦是师父爱饮的。
李壹壹还在西街租了一匹马，便飞鞭驰往京郊的陶山居。
陶山居，非是建于陶山的居所。无疾师父隐逸山林，独幽悟道，却不入观门，与东晋陶公一样独爱菊花，曾言“吾身虽不在陶公之悠然南山，心乃陶山所向”。无疾，亦非高师所赐道号，不过是漫漫求道之路的朴愿，无疾无病，一副凡躯尽归道门。
“师父，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李壹壹还在拴马，便高声冲院子里喊，推开枯朽的柴门，看见师父正在为篱笆边的菊丛浇水，新发的茎叶珠露清透。
无疾师父尚不满四十，常年在外风餐露宿，看上去更苍老一些；穿一件泛白的玄色长袍，肥大宽松，风一吹，可见一身仙风道骨的神姿。
两壶酒被李壹壹举起，在无疾师父眼前晃了晃，“师父，香不香？”
无疾师父捻一把胡须，较远游前长长了不少，他闻了闻面前的酒壶，眼睛一亮，长须随笑声抖动。
“是醉空馆的仙人露。”
“猜对了！”李壹壹拿过他手里的葫芦瓢，将酒递上，“师父，你许久未归，鼻子还是一样灵。你快喝一喝，看看味道可有变？”
无疾师父悠悠坐在菊丛旁的一把木椅上，提壶豪饮，连喝几口，方才尽兴地吟唱起来：“时菊凝晓露，露华滴秋湾。仙人酿酒熟，醉里飞空山。”
是唐代顾况的诗作。
“丫头，为何好些时日没来这儿？”无疾师父冷不丁地一问，又抬眼看了一下篱笆东头的蔫巴菊叶。
李壹壹手上忙给未浇的菊丛泼了一瓢甘露，笑呵呵地回：“师父，冤枉啊！我被娘亲禁足，出不来，托了馥儿，她许是忙事忘了……”
“罢了，不说这个，我只问你，你可有好好练武？封穴可破？”
李壹壹起初还猛点头，即使在家她也没有怠懒，可一听到“破穴”时只好丧气地摇头。
无疾师父招呼她伸手，稍一把脉，见她心息渐稳，然心脉未大通，尚待机缘才可破穴自愈，只说：“须得好好习武，参悟心经。”
李壹壹默然颔首，等浇完水，洒扫院子时，见师父酣饮尽一壶仙人露，心情甚佳，装作好奇一问：“师父你云游时，可见着什么有趣的人没？比如……一个跛脚神医带着一个药童……”
“这一遭还真遇见一位神医和他徒弟，是与他们一道回的京都。”无疾师父早知这小滑头的心思，哪次归来不是被她拐弯抹角地打听，此刻美酒已下肚，只得将路上见闻托出。
“真的？！”
李壹壹不敢置信地睁圆眼睛，弃了扫帚，走到无疾师父跟前去。
“当时途经扬水镇，见高济明大夫与他徒弟正在施治一位投河自尽的女子，我便上前搭了把手，故此相识。”
无疾师父深深叹了口气，继续说：“那女子是个可怜人，原是扬水镇数一数二的富商之女，与来暂住家中的书生相好，可谁知书生始乱终弃，本性狡劣，口出恶言，她爹活活气亡，不久她娘也郁郁而终，落得个家财两空。”
无疾师父见李壹壹一脸打抱不平的凶色，宽慰道：“幸亏施救及时，那女子已无大碍。高大夫诊出她已怀有身孕，想来不会再轻易寻短见。”
“就这样便宜那混账，任他逍遥枉法？”
“当地官府见富商已被书生掳去了大半家财，已无油水可捞，只草草张贴了逮捕公文，不甚上心。”无疾师父无奈摇头，“高大夫的徒弟出了个好主意，由高大夫出面作保，让那女子在扬水镇的医馆做一些晾晒药草的活儿，方才不愁生计。此人倒是个心善的，好像是叫……沈晏。”
“沈晏……”李壹壹觉得这名字甚是好听。
无疾师父又补了一句：“可惜，高大夫并无跛疾，想来不是幼时医治你的那位神医。”
见李壹壹明眸暗了下去，无疾师父不忍心地说：“何不找人去临安打听一番？”
李壹壹心下一沉。她早就派人去临安打听过，都说没见过什么跛脚神医和药童。幼时，她清醒过来，追问夜里照顾她的“三哥哥”是谁，周姨娘说只是神医身边的一个药童，母亲亦点头应是。后来临走了，未能赠他所喜爱之物，不曾好好答谢他一番，心中一直有所亏欠。如今却再也寻不见。
不知他过得如何？他总是手不释卷，想来现在应当是一位医科圣手。
她好想再与他见上一面！
柴门吱呀作响。
风盏推门而入，见李壹壹愁容满面，轻声道：“小姐，你派去的人对临安不熟悉，打听不出什么实乃正常，何不找个在临安土生土长的人打听打听？”
李壹壹勉力一笑，摇头道：“上哪儿找对临安知根知底的人？可惜我不能离了母亲身边，怕她担忧，不然我自当亲去临安寻人……”
“小姐……”风盏嗫嚅片刻，忍不住开口：“府上……不正住着一位么？”
什么？那个姓周的穷书生？那可是个妄想攀高枝谋官职的伪君子，与扬水镇那位女子遇见的负心郎有何区别！都是踩着女子去贪权图利的卑鄙小人。开口问他，便是亲手递给他一个攀高枝的机会！
李壹壹眉头紧蹙，厉声说：“不行！”
听见鼾声起，李壹壹见师父不胜酒力，已经在椅子上酣睡过去，压低嗓音道：“绝对不行！”
风盏浅笑应是，主意一出，小姐岂会不试！须知，小姐素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区区周公子怎能奈何得了小姐！自是会乖乖将临安的风貌人情和盘托出，襄助小姐寻觅恩人。
李壹壹：我的恩人在哪儿（四处张望）？
周秉元：正是在下。
李壹壹：起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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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吃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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