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少林寺】
替了心换完药，了缘便被对方沉沉倚靠住，一同坠入昏沉。他实在太疲惫了。从开春武林大会的喧嚣，到师姐骤然殒命的冰冷绝望，连绵的打击几乎抽干了他骨髓里最后一丝气力，累得连指尖都再不愿动弹分毫。
身后，了心那双眼睛却淬着阴冷的寒光，死死锁住这个“仇人”。他的功力尚在，这人竟敢如此不设防地躺在自己身侧？一丝阴寒内力悄然在掌心凝聚、流转，了心无声地抬掌，缓缓向身侧毫无防备的了缘逼近。冰冷的杀意几乎要刺破空气。就在这时，了缘平稳绵长的呼吸声传入耳中。借着清冷月光，了心瞥见了缘低垂的睫毛——那好看的睫毛上，不知何时竟凝起细微的水光，随即，一行清泪无声滑落，在月光下映出脆弱的光痕。看着睡梦中犹自落泪的了缘，了心凝聚在掌心的那股狠戾之气，如同被针尖刺破的气囊，倏然溃散。他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喉头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无声地、带着一丝未解的怨愤与茫然，慢慢转过身去，也沉入了梦乡。
翌日，当冰冷的镣铐从了心腕间卸下，那沉重的撞击声仿佛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了缘替他仔细擦拭了身体，动作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默。随后，了缘引领着步履尚有些虚浮的了心，走向了那间散发着陈旧檀香与无形压力的密室。
密室之内，光线昏沉。师父盘坐于蒲团之上，面容冰冷，唯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叹息。了明和了痴分立两侧，神情凝重，如同两尊守卫着某种禁忌法门的石像。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烛火偶尔不安地跳动。
“师兄你别紧张，”了缘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试图打破这份沉重，却显得单薄无力，“凭你的天赋，武学底子有了，再修炼只是时间问题……”这话像是在安慰了心，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了心没有看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穿透昏暗，直直钉在了缘脸上，突兀地开口：“疼吗？”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割开了室内紧绷的弦。
在座的，只有了缘曾被“寸寸催断”过武学根基。
“那个……”了缘被这直刺心底的问题问得猝不及防，眼神瞬间慌乱起来，下意识地想避开那道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
“想好了再回答！”了心猛地截断他的话，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出家人不打妄语！”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了缘的心坎上。
了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是认命般的痛楚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坦诚。他直视着了心，声音低沉却清晰地响起：
“疼！肝肠寸断的疼！”
“哼！”了心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哼，他上前一步，重重拍了一下了缘的肩膀，那力道不似安慰，更像是一种烙印，“那你记好了，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这句话，仿佛是他行动前最后的宣言，将所有的恨意与即将施加的痛苦都牢牢绑在了缘身上。
师父缓缓抬起洁白细长的手，指尖萦绕着一缕若有似无、却令人心悸的内息。了明、了痴同时踏前一步，分立了心两侧，三股精纯而沉凝的气机瞬间锁定了了心周身大穴，将他牢牢压制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被动承受。
了心没有挣扎，只是挺直了脊背，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了缘，仿佛要将对方此刻的每一丝表情都刻入骨髓。
了痴作为辅助，面色沉肃如铁。他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点幽寒刺目的光芒，那光芒蕴含着毁灭性的力量。没有丝毫犹豫，那带着彻骨寒意的指尖，精准无比地点向了心了心丹田气海——武学根基所在！
“呃——！”
第一指落下，了心浑身剧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脏腑，一口逆血猛地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他额头上瞬间爆出青筋，牙关紧咬，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一股狂暴的、失控的内息在他体内疯狂冲撞，如同决堤的洪水，肆意破坏着曾经畅通无阻的经脉。
这仅仅是开始。
了痴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如同最冷酷的判官笔，沿着了心周身要穴一路点下：膻中、巨阙、神阙、关元……每落一指，便是一声骨骼经络不堪重负的闷响，伴随着了心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苦嘶鸣。汗水瞬间浸透了他刚换上的单衣，肌肉因剧痛而痉挛扭曲，整个人如同狂风暴雨中濒临破碎的枯叶。
那曾经浑厚精纯的内力，此刻正被强行抽离、打散、摧毁。了心能清晰地感觉到力量如沙漏般飞速流逝，曾经充盈四肢百骸、引以为傲的力量感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虚弱和剧痛取代。这种痛，不仅仅是□□的撕裂，更是灵魂被硬生生剥离了一部分的绝望。他死死瞪着的了缘，眼神里翻涌着刻骨的恨、滔天的痛楚，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在绝对力量碾压下的恐惧。
了心这才明白，当年皇甫遥把了缘的经脉催断，他该有多疼，要是当初的自己体验过这种深入骨髓的疼痛，也许自己就不会走向这条道路，终究自己也是个罪无可恕的罪人。
仪式进入到最后，了心最后一丝内力也被剥离体外，他终于支撑不住，单手撑地，吐出一口淤血，紧接着他觉得天旋地转，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醒来时，一样的药香味，身上的刺痛感慢慢袭来，他睁开眼睛，只见了缘正在清理自己的身体，衣服也换过了，现在身上舒适多了。
“你昨晚哭过了？”了心坐起身子嘲讽道了缘。
了缘动作一停并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说道，“等你能走动了，我就陪你去金针沈家。”
“因为那个极乐谷女人？”了心笑道，这个笑是带着酸涩的苦笑，“你要是不来少林杀这么多人，没准就不用在这伺候我这个废人，跟那姑娘也就能双宿双飞了吧！”
了缘没有说话一样的苦涩在他心里蔓延。
“既然这样我就在少林监视着你好了，你的爱情只配埋葬在香灰里永远见不得天日！”
了缘的手继续动了起来，动作轻柔并没有任何的改变，他轻轻地回了一句好！
了心看着他隐忍又克制的把自己的痛楚埋在心里，得了一丝快感但又迅速感觉到一丝苦楚，自己真像个疯子，因为不能释怀所以在各种互相折磨。
第二天一早，了缘突然被慧心喊去，说师父们正在大殿上等他。
了缘看着蒙蒙亮的天，有些奇怪，今日怎么这么奇怪，单独叫自己去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内香火缭绕，金身佛像垂眸俯视，静默中透着无边威严。了缘踏入殿门的刹那，便察觉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清玄师叔、师父清水，以及须发皆白的玄妙太师伯立于佛前，目光如炬。身旁的了痴侧身而立，脸上愤懑未消。清水师父别过脸去，不愿与他对视。
“佛祖面前，还不跪下！”清玄师叔的声音如金石相击，在大殿中回荡。
这声音瞬间将了缘拽回五年前——那个他执意不肯落发的清晨，清玄师叔亦是这般严厉。他双膝一软，顺从跪在冷硬的青砖上，心跳如擂鼓。
“四十二章经第三十一章，背诵！”
了缘抬头，迎上诸位长老洞穿人心的目光，只觉无所遁形。
“背诵！”
“佛言：有人患淫不止……”了缘颤抖着将佛经缓缓地背诵起来。
清水轻叹一口气，然后走到了缘身边。
“了缘，你枉造杀孽，致使少林数十位僧人身陨，罪孽如此，少林可问罪于你？”
了缘停了下来，刚准备回答，又被清玄严厉打断。
“继续背诵！”
几位少林长老分别围着了缘转，每转一次就问一句话。
“你身负重伤，少林可曾救你性命？”
了缘抓紧衣袖，嘴里念道“欲生于汝意，意以思想生……”
“你武功全失，天下武林欲诛杀你，少林可曾护你？”
了缘的背诵的声音已经从颤音变成了磕绊。
“你如今如此成就，少林可曾教你？”
最后宛如最后一击，了缘再也支撑不住。他俯身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泪珠大颗滚落，混着尘埃。
“二心各寂静，非色亦非行。”最终一句经文与抽泣交织，在空寂的大殿中微弱地回响。
几位长老凝视着伏地痛哭的身影，默然相继离去。
了痴看着哭成这样的了缘，心里的闷气消一大半，“我昨天听到了心的话了，你别怪我告密，少林待你恩重如山，你不该怀了喜欢女子这种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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