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屿,晚上别在宿舍窝着写信了,有学校迁过来了,今晚在空地那里有话剧看。”舍友曾泽南拍拍他说肩膀发出邀请。
沈怀屿点点头,二人随即起身——从这里到那片空地大概有二十里,徒步过去刚好。
夕阳西下,除了他们这些航校的学生去凑热闹,还有很多人都在默默地往那个学校的方向走。宁静的小城多了几分喧嚣,四面八方来的可爱的学生们给这片沃土注入新的活力。
“今晚的话剧是《保卫卢沟桥》,”年轻的飞行教官拍拍肩膀上的孩子的腿,“是好多哥哥姐姐排演的,爸爸带你去看,好不好?”
孩子的笑声传进沈怀屿的耳朵,他心想:难怪这么多人,这样的题材在这个时间是最契合的。
二十里路并不远,在月亮堪堪探头的时候他们就到了。
曾泽南急着向前,想找个离舞台近的好位子,一转头却发现沈怀屿还站在宣传栏不动。
“你在看什么啊?”曾泽南走到他旁边,发现他聚精会神地看着《保卫卢沟桥》的海报。
“果然不同凡响啊!这色彩真是抓人眼球!”几乎是在看到海报的一瞬间,曾泽南就发出了赞美的声音。
这幅海报和他们之前看到的抗日宣传画有些不一样。色彩的运用耳目一新,红、黄、蓝、绿,饱和度极高的色彩给人很强的冲击。尤其是夜幕降临,微弱的路灯下,画面的生机简直呼之欲出。
沉默的沈怀屿指着画面右下角的花,缓缓开口:“怎么能这么像?这是我弟弟擅长的画法啊。”
一瞬间他想起去年和宋许安通信时提及笕桥的机场运来了槟城的橡胶,他仿佛闻到了海水的咸腥味。而此刻看见这幅画,绚丽的色彩,独特的娘惹花纹,好像一秒把他带回了槟城的悠闲午后,弟弟正在墙面上认真作画。
“这很正常啊,玉兰花和莲花哪里都有啊。”
闻言,宋怀屿的手指向那处白花:“这不是玉兰花,这是鸡蛋花,槟城有很多的。”
曾泽南尴尬地摸摸脑袋:“怀屿啊,你是不是太想亲友了。归侨这么多,一会儿进去打听一下,说不定作者是你的同乡呢。”说罢,他拉着沈怀屿大步往里走——再不进去一会儿就没处坐了。
空位其实就是空地,舞台简陋,是临时搭起的台子,观众们席地而坐,伴着淡淡的青草香,等待着话剧开演。
沈怀屿没心思研究台上的布景,刚刚的那幅海报已全然勾起了他的疑惑和好奇。去重庆后他就再没收到宋许安的信,下午回来后,航校的一个同乡告诉他这几天南侨会的望叔派人来打听过他的消息。
一件一件事情看起来毫无联系,但串联起来又不禁让沈怀屿遐想:“或许她已经来昆明了呢?或许我弟弟和她一起来了呢?”
他不敢再深思,担心是又会错了那句“春草明年绿”的意。但安静下来,大脑里一直止不住地想。好在,大灯亮了,话剧终于要开始了。
剧情很严密,和他在报纸上读到的卢沟桥事变的过程很近似,只是主角别出心裁——没有选纵横捭阖的政治家,而是选了一对普通的爱人,女学生和男军官。
两人的故事很悲凄,男军官战死沙场,死无全尸,得知消息的女学生拿着爱人所赠的首饰放声大哭,但来不及更久的悲伤,她挎上医疗包,冲进了简陋的手术棚——继续战斗。
坐的靠后,整场话剧沈怀屿都以为女主拿了一件首饰,直到灯光聚焦,她悲伤落泪时,沈怀屿才敏锐地发现,那不是首饰。
那是一枚玉佩,灯光调亮,玉佩背面闪出的光彩照到了女主脸上——玉佩的背面一定拿金刻过!
自幼就陪着宋许安的那枚玉佩背后就刻了字!这一刻困顿一晚的问题得到了答案——宋许安来了,宋许安到昆明来了!
话剧结束时,现场的掌声经久不绝,反响甚好。宋许安和沈怀岷站在第二排和演员一起谢幕,他们望着台下激动的观众,相视一笑。
台下的沈怀屿则是在他俩上台的那一刻便发现了他们,惊讶、欣喜多种情感交织,待散场时他已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往舞台走去,全然没顾旁边的曾泽南。
人潮涌动间,他逆流而上,眼睛死死盯着宋许安的方向,如瀑的黑发在灯下尽显光泽。她和弟弟正和旁边的人聊天,笑靥如花,一如记忆中一年前那个张扬美丽的槟城少女。
散场时,人太多了,沈怀屿跑得吃力。上次这样奔跑是什么时候?他记得很清楚,是槟城突降暴雨的那个午后,为她送伞。
“阿许,好久不见!”终于他走到了她的旁边,激动难以言表,脱口而出的问候——只对她,紧张促使他全然忘记了旁边的弟弟。
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宋许安猛地回头,对上他的眼眸。变化很大,他瘦了,头发短了,眼神更坚毅了,他身上散着淡淡的机油味,槟城海滩边的那个少年变了,他高大的身躯几乎要把灯光挡完——忽如其来的黑暗中她眼角泛酸,久别重逢真是来之不易。
开口,嗓音也略带哭腔:“你终于回来了。”
这里人太多了,沈怀屿克制住拥抱他的想法,还没来得及回答,沈怀岷先开口了。
“哥,你怎么才回来啊。你再不回来我都准备走了。”
对上弟弟的脸,一年前的小孩好像沉稳了许多。“你走哪去啊?你不来这读书吗?”
还没等沈怀岷回答,姗姗来迟的曾泽南打断了对话。“怀屿啊,你跑那么快干嘛,追都追不上。”一抬头,他发现沈怀屿面前站着一男一女,男孩和他眉眼有几分相像,女孩则满是书卷气,穿着简约大方的绿连衣裙。
沈怀屿忙给他介绍:“这是我的朋友宋许安,我的弟弟沈怀岷,他们都是从槟城过来的。”
三人微笑着点头寒暄。已经数不清多少个夜里,曾泽南看见在煤油灯下默默写信的沈怀屿。他自认第六感极准,便半开玩笑地说:“宋小姐,你和怀屿不是普通朋友吧。”
还没等宋许安回答,沈怀屿先开口了,他给曾泽南的背重重一击:“你给我打住。”又转向弟弟,“你不念书的话,来云南干嘛?现在没法回上海,老宅的事爸爸来信说了,目前没办法处理。”
沈怀岷正思索怎么回答这么多问题,宋许安开口:“一时也说不清,明天中午在南侨会一起吃顿饭吧。”
沈怀屿点点头,又交代了几句。四人分道,离开了草地。
回去路上,沈怀屿的心情还是不能平复。望着星空他懊悔刚刚碍于人多,没和宋许安多说几句话,注意力全被弟弟又要离开的事吸走了。
一路上沈怀屿一言不发,曾泽南小心翼翼地说:“怀屿,你刚刚不会怪我坏了你的事吧。”
闻言沈怀屿疑惑地问:“怎么说?”
“我一下就猜到那位很有气质的宋小姐就是和你通信的槟城女友,这么久没见我猜你有很多话想和她说,但是碍于我这个外人,你不方便也不好意思说,对吗?”曾泽南对他扬扬下巴,自信开口。
而沈怀屿则抓住了重点,回他说:“还不是女友。”
曾泽南急得都快跳起来了:“你天天写信给她,我以为你俩情投意合,佳偶早成呢!”
沈怀屿略带挫败地说:“主动权在她,而且我未来是拿命搏的飞行员,我怎么能随意许诺终身大事呢?”
“若我许诺,便得是用命许——可她该有更长的春日,不该被锁在飞行员的残骸里。”
“怀屿啊,你是真君子!”曾泽南竖起大拇指,“但我看宋小姐对你也很有感情,来日方长,你得先抓当下,不要辜负了她啊。”
星河闪耀的夜晚,万籁俱寂,沈怀屿来回琢磨那四个字——“来日方长”。与其悲观未知的将来,不如把握当下的一切。
或许,宋许安,我们来日方长……
蓦然回首[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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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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