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平阳彻底消失在了他们的生命里。
连承办这起案件的程警官都怀疑他当年就已经摔下悬崖尸骨无存。
栾思申对这个父亲的印象停留在7岁。
在那之前,栾平阳是大学生,是才华横溢的画家,经营本地唯一的画廊。
在那之后,栾平阳褪去了好父亲、好丈夫的皮囊,变回魔鬼,他家暴、出轨、酗酒。
画廊的生意那时候已经慢慢变差,栾平阳清高有心气,嫌商人的审美庸俗市侩,凭自己喜好画的作品又不卖座,开始酗酒抽烟,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每次回去总免不了跟蒋爱文大吵一架。
栾思申记得他那时候最害怕的就是听到他半夜回家的脚步声,栾平阳将一头长发散在脑后,眼神充满戾气地站在客厅,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蒋爱文被他推倒在地,梳妆台前的瓶瓶罐罐砸在地上,砸在身上、额头上,流出鲜血。
“钱钱钱,你就知道问我要钱。”
“要钱你出去卖啊,趁现在还有几分姿色,你站大街上卖吧。”
他瑟缩在墙角,咬住嘴唇不敢哭出声。
从夜不归宿到三天两头见不到人影,再到一周、半个月、一个月...
蒋爱文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镜子里略带憔悴的女人出神,时钟当当当敲响,半夜十二点了。
她起身把挂在墙上的长方形老旧钟表摘下来,狠狠摔在地上,木屑纷飞、玻璃碎了一地。
栾思申被这声音惊醒,站在卧室门口静静看着母亲。
瘦骨嶙峋的脊背凸起,她垂着头像一只受伤的野猫。
“妈妈。”他跑过去,伸出双臂抱住蹲坐在地上的蒋爱文。
蒋爱文把他揽进怀里。
“想不想爸爸?”她轻声问。
“不想。”栾思申摇摇头,回答的毫不犹豫。
“为什么不想?”
蒋爱文额头上的疤痕还没消下去,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妈妈,疼吗?”
“不疼,宝宝,我们去找爸爸,好不好?”蒋爱文声音像平日里一样温柔。
凌晨的莒宜县一片寂静,路灯早已熄灭,头顶只有高悬的明月和零散的几颗星。
蒋爱文牵着他走进黑暗,寂静的街道上,月光把影子拖长。
路是通往画室的路,夏末的夜风吹在身上有丝丝冷意。
两旁的店铺都关上了卷帘门,二楼画室突兀的亮着昏黄的微光。
他跟着蒋爱文登上楼梯,画室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满地烟头酒瓶,空气里一股难闻的怪味,栾平阳躺在椅子上一身酒气,醉的不省人事。
蒋爱文带着他,一点点把酒瓶跟烟头捡起来,栾思申看到一支不一样的烟头,上面有红色的印痕。
找到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他捡起来凑近仔细端详,被蒋爱文看见了,伸手从他手里夺走扔进垃圾桶“别碰,脏。”
蒋爱文声音很轻,似乎是怕吵醒睡熟的男人“宝宝,去楼下画廊等妈妈好吗?”
他点点头,顺着楼梯下去,一楼没有开灯,他借着楼梯口的光沿着走廊仰头慢慢看钉在墙上的画,森林湖泊、高山流水在黑暗里显得格外阴森,也有他看不懂的色块,胡乱涂抹在画布上,鲜红的、暗红的、红到发紫、发黑最后隐入幽深的背景里,他眯起眼睛凝神看了一会,似乎看到了一颗破碎的心脏。
走廊的尽头,是一幅两米高的巨幅人像画,两具交织在一起的白花花的□□,男人的长发凌乱扎在脑后,脑袋伏在女人的胸口;女人仰着下巴,皮肤白皙脖颈纤细像一只优雅地天鹅,长卷发随意散落在肩头,红唇微张,鼻尖一颗醒目的黑痣。
他俯下身开始干呕,一声又一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
蒋爱文听到声音跑来下,高跟鞋敲在地面上‘哒哒’声急促响彻在夜色里。
蒋爱文走到他的身边,仰头看到面前的画,如坠冰窟,她颤抖着回过神用力扇了。循声而来的男人一巴掌,栾平阳偏着头,伸手抹掉嘴角的血渍,脸上没有一丝愧疚。
蒋爱文飞奔回画室胡乱拿了几罐颜料,发疯般的往画布上倒。
蓝色、大红、赭石、翠绿、、、蒋爱文用手胡乱抹开,长裙被染的乱七八糟,垂顺的长直发沾染了颜料,一缕缕凌乱、肮脏的垂在肩头。
可是,还是不够。
她转身去拿水桶,拧开颜料盖子往水桶里倒,最后混成一种难看的灰。
她用力想要抬起来泼在画上,被栾平阳伸手摁住。
“够了,孩子面前你非要闹得这么难看?”他低声斥喝,再无半点温情。
画布已经面目全非,蒋爱文跌坐在地上,颜料罐滚落,滑到栾思申脚下。
他伸手捡起地上的罐子,红色的颜料沾了满手,像鲜血。
栾平阳站在一旁,冷漠的扫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两个人,转身走出了画廊,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栾平阳。
画室结课的第三天,刘芳军带着他去了医院。
大夫皱着眉头看手里的检查报告。
“眼球结构一切正常,甚至近视散光都没有。”
他坐在凳子上听着,大夫冷冰冰的给他判死刑。
“如果只是画带有色彩的画就头晕恶心,应该是心理上的障碍,以前是不是受过类似的刺激?”
“没办法康复吗?”
“心理上的问题谁都说不准,还是建议去省中心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后续也好针对性的进行治疗或矫正。”
从诊室出来,栾思申低着头跟在刘芳军身侧。
“你父亲是我们那届最有天赋的,可惜了。”
“你和他年轻时很像,哎~”
栾思申始终一言不发,医院的走廊很安静,快要下班了来看病的很少,浓重的消毒水味刺激的鼻腔有些不适。
“没事,平时练练手,就当是给自己培养了个爱好。”
在医院门口,刘芳军拍了拍他的肩。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老师,医院离我家很近。”
“行,注意安全。”刘芳军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往停车场走,去找他的摩托车。
天空阴沉沉的,栾思申垂着头沿着小路慢慢往家走,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打开家门,早上出门前放在玄关的伞原封不动摆在那里。
自从上次暴雨过后,栾思申养成了每天早晨看天气预报的习惯,有雨的天气他会在玄关放一把伞给林知还。
快七点了,栾思申看了眼窗外,天空乌云密布,随时都会下雨。
他拿上伞往楼下跑,刚出小区豆大的雨点就开始落下来,他撑起伞,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赶。
林知还坐在窗边,望着突然下起的大雨,想起出门前放在玄关的伞,懊悔不已。
楼下少年撑着伞背对图书馆,黑色的伞面挡住大半身影,这个距离林知还泛泛只看得清一双长腿。
她兴冲冲收拾书包往楼下跑,推开玻璃门的同时,撑伞的人听到声音转过身来。
林知还愣怔了一下,手腕就被人握住了,褚屹撑着伞,低头笑盈盈地看着她。
“你回来了?”林知还的表情从震惊瞬间变成了开心,眼睛弯了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一个假期不见,他个子似乎更高了,身上穿了件崭新的白T恤,自己要仰着头才能看他了。
“今下午刚回来,就猜到你出门不会带伞。”
褚屹接过她的书包背在胸前。
“走吧,我送你回家。”
褚屹垂着眼睛对上她的目光,他没戴眼镜,左眼微微有点别扭,其实不细看完全看不出来。
这是他五岁那年幼儿园放学的时候被车撞到伤的。
林知还记得那个春天过去了很久她才再次见到褚屹。
一整年,褚屹都没有去上学,匆匆回来待几天又匆匆的走,她很多次下楼敲他家的门,想找他玩,得到的答案都是,褚屹去北京治眼睛了。
很久以后褚屹回来了,坐在小区楼下的花坛边,仔仔细细的替林知还剥一只橙子,垂着脑袋脸上多了一副眼镜。
“你近视吗?”林知还忍不住问。
褚屹摇摇头,“你要帮我保守秘密。”
“好。”林知还有些懵懂,在她的认知里秘密是不可以与人共享的,然后褚屹摘下眼镜,将脸凑了过来。
林知还捧着他的脑袋瞧了半天,先是看到了藏在眉尾的那道小小的疤,然后才发现他的左眼似乎有点奇怪,说不出哪里奇怪,可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你左眼怎么了?”林知还轻轻摸了摸他的眼尾。
“就是之前伤的。”
“还看得清东西吗?”
“有一点点模糊。”
“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褚屹摇摇头“我就告诉你一个人。”
林知还拍拍胸脯“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这个秘密在林知还心底藏了很多年。
每一次看到褚屹的眼睛,都是在又一遍提醒她:自己是世界上唯一知道他左眼秘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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