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庙门口,萧知微心底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寒意,主殿的大堂空旷,一走一动都能传来声响。
正对面的佛像低垂的眉眼半阖着,肥厚的嘴唇微微上扬,双手放在盘着的腿上,再常见不过的佛像,却在燃着的烛火一晃下,透出几分阴冷。
又不知道哪里来的阴风,胡乱的吹,主殿的烛火被吹的忽明忽暗,萧知微明明穿的衣服足够厚,却根本挡不住这种钻进骨头的冷风。
她不自觉缩紧手臂,一旁的沈溯礼也没有带多余的衣物,只能半揽着她,让萧知微靠着他暖和。
住持仿佛感觉不到冷风,他捏着一串佛珠,指甲慢慢转动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虫子在耳边攀咬。
“阿弥陀佛……从侧门传过去就是厢房,净空,你带着师弟们领着各位施主去厢房,我还要诵经片刻。”
“是师父。”身形瘦高的弟子站出来应着,他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弟子,萧知微看他们模样似乎都差不多。
也许是身板同样瘦削,脸颊微微凹陷,还都是光头,所以看起来差别不大。
净空向沈府各位深鞠一躬:
“各位施主请随我来。”
一路上奔波劳累,不论是沈呈铮还是孙氏都有些力不从心,加上走进寺庙有一段路程,他们的身子都有些乏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天,阴沉沉的天空压着寺庙,空气也变得黏糊压抑,在沉闷的气氛中他们终于走到了厢房。
一共七间房,孙氏和沈呈铮一间,宋姨娘和女儿沈愿欣一间,林姨娘单独一间,儿子沈晓东和沈瑾宣一间,萧知微和沈溯礼一间,剩下两间房让丫鬟和小厮住一起。
萧知微和沈溯礼的厢房位置较为偏远,不过房间里面来看还算不错,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破败不堪。
“父亲可说过我们何时还愿?”
萧知微关好房门,点燃烛火。
外面的天越来越黑,如果不是屋内的漏刻还在不停地泄水,眼下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他们到来时屋内的香炉已经燃起,香味不算重,房间整体除了一扇门再无其他东西能通气。
“应该是明日,今日大家都累了。”
沈溯礼揉着眉心,他下车时明明感觉还好,为什么现在身子却有着乏累。
他没怀疑其他,只是认为因为蚕心毒的原因让自己一日不如一日。
萧知微的身体原本就因为几天的马车路程弄得骨头像散了架一样,又因为寺庙透露着处处诡异,她耗费许多心神。
她脱鞋上塌,脑袋碰到枕头便睡过去。
沈溯礼也觉得身体越来越沉,竟然直接在茶桌上睡着了。
屋外有些许的杂草丛生,还有蛐蛐在缝隙中叫唤,无论声音再怎么大,也没吵醒沈府这些人。
亥时。
萧知微在一场记不住内容的噩梦中惊醒,醒来时她额头满是汗水,胸口剧烈起伏,大口的喘着气。
她拿起水壶灌下几口水,随后坐在床边思考。
窗外已经彻底黑下来,应该已经接近亥时。
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门窗,乌云直接将寺庙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下。
“沈溯礼?你可以到塌上睡。”
她考虑到沈溯礼这个姿势会不太舒服,想叫醒他去塌上睡。
没想到沈溯礼居然没有丝毫醒过来的迹象,只有浅浅的呼吸声证明他还活着。
蜡烛快燃尽,烛火摇摇晃晃,蜡油滴在桌子上,迅速冷却凝结成一块。
“奇怪……难道今日过于劳累?”
萧知微没再去叫他,她从包袱中找出一张薄毯子,轻柔地盖在他身上。
接着她摸黑出了门。
她有些饿,想找香积厨的弟子们问问还有没有多余的饭菜。
虽说寺庙有着“过午不食”的规矩,但既然有客人来,应该还是会多备些饭菜吧。
福相寺浸在湿冷的雨天里,房檐角系着的风铃偶尔发出清脆的声响,却很快被雨声吞没。
萧知微仗着习过武的视力还算好,一路走过一串厢房,毫无疑问的是没有一间屋子里是亮着灯的。
许是太晚了,都早已睡下。
她没想到这里地形复杂,没找到香积厨不说,竟然又走到了主殿门口。
想起那尊大佛,萧知微本想毫不犹豫掉头就走,前脚刚抬身后殿里就传来两个男人的交谈声。
“主持真是下了好手笔,让沈某佩服啊。”
“施主,这香……你可满意?”
萧知微的脚步不自觉一顿,她屏住呼吸转身躲在殿门口。
殿门半敞着,她侧头往里看,沈呈铮执着一盏忽明忽灭的灯笼,住持背对着他,跪坐在蒲团上。
萧知微想起他们房间内燃烧的香炉,想来是这住持在香炉里加了会让人睡眠的东西。
看来沈呈铮和住持达成了某种交易,只不过眼下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
二人随后陷入一片寂静,住持默念着经文,不知过了多久,萧知微的腿都开始麻木起来。
“上个月,燕京发生了大事,青州那位……是你亲自解决的吧。”
青州。
萧知微呼吸一窒。
萧敬山原就是驻守在青州的将领。
萧知微的手指扒紧朱红色的殿门,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心不由得开始加速跳动,像是要急迫地去寻找某个真相。
她的身子出奇的凉,额头却布着细密的汗水,打湿了鬓发。
她的裙角早已被雨水打湿,也沾上泥渍,她却浑然不觉。
沈呈铮很快回应道:
“当然,这种事,我怎么放心让别人来。”
“嗯,小心行事就好。”
萧知微已经听到了最关键的信息,沈呈铮和住持这两个豺狼虎豹,居然真的是萧家灭门的真凶,萧知微没有找错方向。
她没发出一点动静,脚步也淹没在逐渐下大的瓢泼大雨中,回到厢房后,萧知微全身都湿透了。
也许是药劲过了,她刚换好衣服,沈溯礼悠悠转醒。
头痛欲裂的感觉仿佛把他整个人的脑袋都浸在冰水般难受。
他身体也因为睡在茶桌上而僵硬。
“头好痛……”
沈溯礼眼前模糊一片,面前只有一根蜡烛亮着,萧知微的面庞也模糊不清。
“皎皎,你出去了?”
他见地上有她换下来的衣物。
萧知微双手抱着膝盖,瓮声瓮气道:
“嗯,出去了一趟,本想找香积厨,但没找到迷了路,好不容易才回来。”
她不敢说出她在主殿见到住持和沈呈铮二人的事。
萧知微甚至在犹豫要不要把屋子里有迷香这件事告诉沈溯礼。
她在害怕,害怕这件事沈府宗家的人全都知晓。
萧知微亲耳听到和猜测的事情有区别,这样的场景下她突然知道这样的消息,属实吓得不轻。
她换下衣物后并没有擦干身体,即使换上了新的衣服,身体依然发冷。
沈溯礼发觉她的异样,也顾不得自己的头痛,上前走到塌边,坐下来查看她的状况。
“怎么了,是不是不小心淋雨了?”
萧知微耳边还有被雨打湿的成缕的鬓发,更何况她回来就一股脑的把发簪首饰全卸下来,由心底而生的潮湿感淹得她几乎喘不过来气。
“嗯,我出去时雨小,没撑伞。”
她把头埋进自己的臂膀里,曲起膝盖,缩成一团躲在里面。
这是萧知微第一次不受控制地流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自她狠下心割破自己手臂成为柳青儿,到嫁到沈府甘愿受磋磨,满打满算不过两月。
沈溯礼猜她可能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也不好多问,只能提起被子往她身上盖。
“别着凉,你头发还湿着,我给你拿布巾擦擦。”
他径直走向一旁的架子,拿起一条干燥的布巾。
萧知微没吭声。
沈溯礼往里坐,烛光昏暗,他看的不真切。
“皎皎,抬头好不好。”
“听话。”他忽然俯身,唇几乎贴上她耳际,声线却比平日软了三分,“莫贪凉,皎皎是大夫,肯定知道着凉对身体不好。”
萧知微做不到继续装死,她缓慢地把头从臂膀里抬起,对上沈溯礼低垂的眼睛。
她没说什么,沈溯礼已抬手用布巾卷起她湿漉漉的青丝,仔细地擦拭起来。
她耳尖悄悄发热,不好意思和他对视,又学着他垂眉。
看到她细微的小动作,沈溯礼微不可察地笑了。
他忽然想起一句古籍中的话: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①
沈溯礼的动作在萧知微眼里仿佛都变慢许多,她只觉得擦拭头发的时间好像用了很久。
久到她头脑发昏,想直接睡过去。
其实沈溯礼这个姿势很不舒服,要弓着身向前倾,还要注意不能弄疼她。
但他却从未感到像现在这样餍足。
少女若有若无的馨香从他靠近开始仿佛就溢散开来,即使沈溯礼清楚萧知微平时不会洒香露在衣服上。
自己年长她四岁,其实他平时倒是不会在意这点。
但现在他终于感觉到了二人年岁的差距,也感觉到萧知微平时的不易。
他擦拭地差不多了,见萧知微也开始困倦,鬼使神差地将布巾轻轻地放在她的额前:
“很乖。”
他垂下目光,隔着那道湿润的屏障,萧知微还没有什么反应——他的唇已隔布贴上,那一吻如雪融溪涧,烫的萧知微心颤。
布料摩挲声里,她听见他又急又重的呼吸声。
最后,她已然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只看眼前的男人唇瓣微张,轻轻落下两个字:
“睡吧。”
①源自李白《长干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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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落在她额前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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