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提来食盒,二人面对面坐下,培宁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气氛不对劲,依旧告知今日的行程。
“夫人那边告诉咱们说,待会儿要一起去上香祈愿,叮嘱说换上套素净点儿的衣服,不要对佛祖不敬……”
培宁将孙氏说的话一字不落的背下来,萧知微听完有些耳朵疼。
“她有突然的好心?”
沈溯礼落下四个字:
“动机不纯。”
萧知微没吭声,一味低下埋头喝粥。
沈溯礼猜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他也没继续说,夹块萧知微爱吃的玉米烙饼,然后放在她的碗里。
萧知微一顿,用筷子夹起玉米烙饼送入口中。
该吃吃,该喝喝。
她不生玉米烙饼的气。
接下来的早上谁也没说话,二人吃好后,仲秋找来外衫为萧知微披上,出门时沈溯礼注意到萧知微这次没有挽住他的手臂。
眼看着萧知微即将踏出门槛忽略他,沈溯礼干脆主动破冰。
他追上萧知微的步伐,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臂上。
“知道你不生气,只是小姑娘家家脸皮薄罢了。”
沈溯礼在她耳边悄悄嘀咕,语气却显得再平常不过。
“……”
萧知微悄悄扫视他一眼,没说话,放在他手臂上的手也没有撤回。
二人带着丫鬟一路来到主殿侧门前。
昨日便是在这个地方,萧知微猜到了那个最可能的真相。
沈呈铮阴冷的眼神,和住持佛面兽心的行为,她几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在害怕又在期待着,以至于今日出来,她竟有些手抖。
沈溯礼的手也很快覆在它上面,暖暖的体温和温柔的安抚,让她刚刚起伏的内心又恢复平静。
沈呈铮和住持皮笑肉不笑的攀谈几句,扫了扫在场的这几人,见人都到齐了,便道:
“此行的目的,想必大家已经清楚了,切记心一定要是诚的……”
沈呈铮说这话时慈眉善目,带着稍显和蔼的笑容,仿佛是一个多么心诚的善人。
心诚……在场的十几人不知有几人才是真诚。
这些人出身高门,面容姣好,仕途平坦,家门富贵,是最受尽国家庇护之人。
但诚心诚意为国家祈愿的人,又有多少?
萧知微跟着沈溯礼,他们排队取了香,双手举在胸前。
她将线香插在香案上,细长直棍状的香顶端发着暗红,烟雾呈直线状上升,到半空弥散。
萧知微在这种环境下,闻到线香的味道却隐隐有种想吐的感觉。
“哈哈哈哈哈哈……好酒好酒,再来一杯!”
一阵粗犷的男声从主殿外传来,这阵声音却在如此寂静的殿内显得如此恐怖。
“外头是何人?”
孙氏拧住眉头,不悦道。
人群最前头的住持早已转过身,宽大的袈裟下肥大的身形有些僵硬。
他反应过来,安抚道:
“各位施主莫慌,这是我寺一位有些疯癫的和尚,平时大多被关在后院的破屋子里,没想到近日却因弟子看管不严,偷跑了出来,是我的罪过。”
众人见住持这副自我反省的模样,立刻纷纷劝说道:
“不妨事,只是跑出了个人,住持不必自责。”
“再关回去就好。”
孙氏也放低声音,自言自语道:
“这个日子……终归是有些不吉利的。”
一旁的林姨娘平日也喜欢研究一些什么鬼神说,附和道:
“怕不是个好兆头。”
你一言我一语,原本寂静的主殿顿时如同菜市场一般嘈乱,沈呈铮面色不善:
“好了,都安静些,这么乱,算什么样子?”
他不愧是一家之主,一发话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
住持也脚步带风,冲出去准备解决那个发疯的和尚。
殿外的弟子也被吸引过来,他们个个力气竟都不敌那个和尚,五六个和尚都拉不住他。
那个疯癫的和尚仿佛把他们当苍蝇一般,十分嫌弃的踹踹,然后抱着空荡荡的酒壶一步一颠的冲了进来。
“好酒好酒……”
这个疯和尚衣服脏乱,胡言乱语,沈家人见状都捂着鼻子后退几步。
萧知微趁人群正乱,找了个空子观察他。
奇怪的是,她刚刚将视线放在疯和尚的身上,对方像是能感觉到她的视线一样,猛的转过头和她对视。
那和尚原本混沌的眼神,似乎突然清明了一瞬。
他说的话混乱短暂,嗓音也沙哑不堪,萧知微却听得一清二楚:
“苦茶叶,血经文,假菩萨,真叛国!
好一个青灯古佛,好一个高门大户哈哈哈哈哈哈……”
眼看着他即将说出更多的秘密,住持立刻压上去捂住他的嘴,并且强行解释道:
“莫听这疯癫和尚一派胡言!他不知从哪儿听了戏文里的故事,编了调子胡诌的。”
这个和尚被捂着嘴也不恼怒,只是剧烈的咳嗽着,又开始痴笑:
“酒……给我好酒……”
接下来他说的字便含糊不清,听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萧知微早已躲到人群后,抚着胸口,喘着粗气。
她知道刚才那个和尚和他对视了,才尚且恢复一丝清明。
她大胆的猜,那个疯癫和尚是被人下了药才疯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不小心见到了某些人的阴谋,但碍于一些原因不能除掉他,或者他的威胁并不严重,所以才放任疯癫的他浑浑噩噩的活下去。
萧知微垂眼,握紧手。
他的父亲是假叛国,实际上真叛国的另有其人。
萧知微不清楚他见证的是否是住持和沈呈铮的阴谋,亦或者是其他人的阴谋。
毕竟表面上看起来海晏河清的天下,却暗藏着不少的腤臜事。
住持按住和尚,其他小弟子才一拥而上把他绑住,然后把他抬起来,准备扔回院子里。
经过了这一插曲,其他人心里再也不平静。
他们跪在蒲团上,紧闭着双眼。
沈呈铮说此次是为了给边关的战士们祈福,和给沈溯礼还愿。
萧知微也紧闭着双眼。
第一,希望国家长期太平,最好并无战乱发生。
第二,希望父亲的案子早点解决,还给父亲清白名声,还给萧府名誉。
第三,希望沈溯礼的病能好。
这三个愿望,她没有一个是为自己而祈。
她少时也并非没去过什么寺院,只不过那些事距离她已经有点远了。
每次去寺院,她总会在阿娘的推荐下,烧香祈愿。
萧知微也知道事在人为,这些事不能一味的只靠什么神佛庇佑。
只不过眼下实在没有什么法子来解决,光图个心理安慰罢了。
“阿弥陀佛……沈二少爷,少夫人,请上前来。”
住持又从一旁拿来三柱线香,沈溯礼牵着萧知微的手从蒲团上站起来,走到住持面前。
“住持,这是我的妻子,柳青儿。”
“住持好。”
萧知微没有正眼看他,垂着眉笑着问好。
住持握着佛珠的手开始掐算起来,他动作缓慢似乎真有点本事在身上。
然后他的动作突然一顿,像是被什么挡住一样,随后又渐渐缓过来。
掐算完毕后,住持将线香递给他们二人:
“哈哈哈哈真是天赐良缘啊,二少爷真是与我佛有缘……”
沈溯礼揽住萧知微的腰,看住持的目光不冷不热,但言语指着萧知微带着无限温柔:
“幸得我妻,此生不换。”
二人共执线香,沈溯礼的左手和萧知微的右手碰在一块,交换着彼此指尖的温度。
在众人目光的聚焦下,二人虔诚三拜,最后一同站起,将线香插在香案上。
案桌上两边的长明灯微不可察地闪了几瞬。
“溯礼,青儿,一生还很长,一定要继续恩爱下去啊。”
孙氏拉过萧知微的手,颇为欣慰地祝愿。
萧知微却从中品出了不对劲。
孙氏的感情并非一帆风顺,她更不可能诚心诚意祝福他们。
所以她这句话的深层含义是,人的一辈子算起来也很长,她倒是要看看,他们能不能一直恩爱,能不能抵挡得住利益和其他女人的诱惑。
萧知微羞涩一笑,拉住沈溯礼的一角,装作甜蜜的样子:
“婆母,阿礼对我极好,我们会一直恩爱下去的。”
孙氏嘴角抽了抽,没有再多说。
沈溯礼又带着萧知微走到人群末端,这一整套流程下来略感疲惫。
沈溯礼揽过萧知微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边。
“可信神佛?”
他自是知道答案的。
但让她亲自说出来,又是另一番意义。
萧知微盯着刚才二人一同插上去的线香。
她又将目光放在那座金光灿灿的佛龛上,眸光奕奕:
“若神佛有眼,现在你的妻子大概就不是我了。”
什么神佛什么天,萧知微不想再去思考信与不信。
沈溯礼其实也不信什么上天,但他信这句话:
“天若有情,便不会教有缘人分离。”
这句话,她少时对他说过。
那时的她总以扎着双丫髻的少女面貌出现在他面前,还捧着一盅苦涩的汤药,敛着唇将汤药放在茶桌上,汤药的苦味和茶叶的香气混合在一块,那是沈溯礼最深刻的记忆。
也许他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他总不能见到她的笑脸。
但他知道,萧知微只是冷面脸,却是热心肠。
“你我二人的缘分,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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