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吗？要去吃早饭还是回去睡觉。”
“先去吃早饭吧。不过这边我不是很熟，不知道去哪吃。”
“没事，我对这里熟。”
陈聿为带着她，七拐八拐走进一条巷子，来到了一家老字号的早餐店。
古色古香的招牌，木质的桌椅，老板娘熟稔的口吻，门前大排的长队，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你经常来吗？”她没忍住问。
其实更想问的是，你和很多人来过吗？
话在说出口的那刻，总是不自觉地加工、美化，颠覆了本来的面目，最后以大家更能接受的方式呈现。
陈聿为咽下正在嚼着的油条，回道：“也不经常。”
孔楚瑜看到他眼下的乌青，问道：“没休息好吗？”
陈聿为说：“还成吧。”
她问：“最近真的不开心吗？”
他笑了笑，朝她勾手。
她侧耳倾身，温热的气息袭来，耳朵感到痒意。
陈聿为在她耳边否认：“骗你的，别当真。”
她脸上红霞浮现，更加笃定猜测，直愣愣地盯着他看。
两人僵持片刻，以陈聿为狼狈避开视线告终。
陈聿为坦诚：“没休息好。”
孔楚瑜说：“那走吧，回去休息吧。”
话音刚落，孔楚瑜起身拉着行李杆就要往外走。
陈聿为起身，微微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回带。
孔楚瑜愕然，不解地盯着他看。
陈聿为神色变得柔和，说：“我不开心。”
最后也说不清是因为什么，她还是坐回了原位。
陈聿为本意是想让她多吃两口，现在她坐下来了，倒真不知说什么好。
他思绪飘回放假第一天。
家里一通电话把他叫回了家，李芳舒在电话里郑重其事，叫他务必回去一趟。
他抱着侥幸，开车回到家里。
刚进门就看见李芳舒揽着一个女生，两人正极为熟络地聊天。
果然，还是被骗了。
狼来了的故事到底要上演几次。
他拿起车钥匙，推门就要走。
“这么久才回家一趟，不跟妈妈打个招呼就走了，家里来客人也不知道招待一下。”
陈望道坐在沙发上，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见他要走，出言阻拦。
“哪有的事，这不才知道雪莱来了，结果自己两手空空，还打算买点礼物补救呢。”
陈望道点头，神色缓和了不少。
李芳舒见状，连忙解围：“哎哟，聿为人来就行了，雪莱不会介意这些的，是吧？”
被叫雪莱的女生害羞地嗯了一声，往李芳舒身后躲。
李芳舒上前揽住陈聿为的肩膀，让他坐在自己刚才的位置。
李芳舒笑着埋怨他：“雪莱今年大一入学，跟你同校，放假你也不知道招呼人家来家里玩，呆头呆脑的。”
陈聿为说：“这不是想着您会替我招呼，我心都安了一半。”
李芳舒轻敲他的头，“就你会贫，我和你能一样吗？”
陈聿为没有说话，笑了笑。
到了饭点，两家人商量着吃了顿饭。
饭桌上，长辈们话里话外都在撮合他们两个，被他四两拨千斤带过。
回到家，陈望道大怒，“你什么意思，在廖叔叔面前，你还要给我没脸。”
李芳舒在旁边劝他，反被他一把推开了。
“我怎么给您没脸了，我都说我对雪莱没意思了，你们在撮合什么劲。”
陈望道拍他的肩，“我还以为你是个清醒的，没想到也会在这种事上犯蠢。”
陈聿为目光在夫妻两人间打量，嗤笑出声，“您倒是清醒。”
“你……”
李芳舒打断他们，过来扶陈望道进房休息。
还不忘安抚陈聿为，“你爸喝多了你也喝多了吗？还跟老年人计较，不害臊。今晚别着急走，在家多休息几天，明天妈给你做你爱吃的。”
陈聿为见心思被识破，也没反驳，早早回房间休息。
最后还是没吃着李芳舒烧的菜，酒局倒是没少参加。
在精致的包厢里，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推杯换盏，陈聿为被香烟熏得直皱眉，几瓶酒下肚，胃酸反流，隐隐作呕。
他找了个借口，出去透口气，冲动之下给孔楚瑜打了电话。
电话刚接通，在包厢里睡觉的小表妹不知何时醒了，又哭闹起来，吵着要找他。
他哄完表妹，又接着跟孔楚瑜打电话，才发觉两人竟有三个星期没联系了。
电话挂断回到家，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索性坐到凌晨四点，洗了个澡就打车到高铁站，一等就是三个小时。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可回过神，才发觉他的行为有多荒谬。
他居然在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开心。
或许是因为孔楚瑜的神情太认真了，眼睛亮晶晶的，像在听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让他觉得，至少在这一刻他的情绪很重要。
孔楚瑜认真听着，艰难地消化着庞大的信息量，想安慰却说不出口。
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家庭，说完全能感同身受是假的，但想走进他，知道这块璞玉是如何被打磨的心是真的。
截然不同的背景下，竟衍生了两个如此相似的灵魂，他们如此一致，又如此不同。她望进他的眼睛里，试图探寻成长的蛛丝马迹。
她的目光太过直白专注，陈聿为受不了这种眼神，把脸转开。
孔楚瑜还盯着他看，陈聿为驾轻就熟地转移话题：“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离开店铺，他们并肩往外走。
孔楚瑜的手垂在身旁，不小心和陈聿为碰到一起，陈聿为的指骨蜷缩，似有犹豫，又壮起胆子，攥住她的手。
两人走到巷口，陈聿为拉住孔楚瑜，紧紧抱住了她，孔楚瑜也配合着把头埋进他怀里，胳膊箍住他的腰。
尽管陈聿为没有说什么，但他的存在感强到无法忽视。她总觉得陈聿为骨子是强势的，哪怕披了层温柔的外皮，但对于想要的东西总是格外明确。
不知过了多久，陈聿为率先打破沉默，小声叫她名字。
“嗯？”
“楚瑜。”他又叫了一遍。
“怎么啦？”她不厌其烦地回应他。
陈聿为嘴唇上下张合，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陈老师？”她躲在陈聿为怀里，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陈聿为又用力抱紧她一点，说：“我好像听到你的心跳了，扑通扑通的。”
“我也听到你的了。”孔楚瑜回道。
“这说明……”
她很快接过话：“说明我们生命体征都很正常。”
陈聿为很轻地笑了一下，低头在她颈窝处蹭了蹭，感受到温热的触感，孔楚瑜察觉到对方的鼻尖划过她的颈窝，呼吸打在她的身上。她隐约有些不自在，陈聿为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
孔楚瑜也跟着松开手，小心观察他的神色，见他神色无异，也就放下心来，张口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陈聿为说：“车到了，走吧。”
孔楚瑜在车上闭目养神，陈聿为头朝向窗外，望向远处发呆。
难得安静且平和的时光，那些隔阂、别扭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或是遁入地底，或是消散在空气中，就好像从没来过。
电话铃声打破了久违的平静。
陈聿为摸索着座椅，很快拿起手机接通电话。
等了一会，电话那头的人没有说话，陈聿为也安静地等待着。
陈望道率先开口：“哑巴了？我不开口你就没话说了吗？”
陈聿为笑了下：“没，这不等您指示呢。”
“油嘴滑舌，你人呢？”陈望道说，“一大早就跑个没影。今天还跟赵叔叔约了饭，可别忘了。”
陈聿为：“我有事，先回学校了。”
陈望道声音冷硬：“你可真是个大忙人，现在放假你能有什么事？叫你跟雪莱吃顿饭有那么难吗？”
“不是已经吃了一顿了吗，饭哪能天天吃。”陈聿为说。
陈望道：“总算说出你心里话了，你就是存心躲我们。”
“这话说的，你们又不是洪水猛兽，我有什么好躲的。”
“你少阴阳怪气，我这老家伙还听得懂你是什么意思。”陈望道冷哼一声。
陈聿为沉默着，没有应答。
李芳舒总算找着话口，插了句话，“老陈，你好好说话，跟孩子急什么？聿为，你也真是的，也不跟妈打声招呼就走，忙也有个度。”
又来了，又来和稀泥了。
表面的风平浪静有那么重要吗，哪怕早已家不成家，还要装出和谐的假象，有意思吗？
陈聿为还是跟着她的话下了台阶，“嗯，下次注意。”
“下次下次，每次都知道拿这套说辞来敷衍我，”陈望道声音拔高，“你但凡自己有脑子，会想，就不至于我天天在这当恶人。我替你打算了，你还不领情。”
“臭小子，马上给我滚回来，别让大家面子上过不去。”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这是你儿子，又不是你仇人！”李芳舒忍不住开口。
陈聿为叹了口气，感觉脸上挂着的那张假皮马上就要撕下来。他很想说，妈，能不能不要总帮着陈望道把自己骗回家，然后夹在两人中间难做人了。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或许他该学着李芳舒那样欺骗自己说，这就是柴米油盐的幸福。
他转头看向孔楚瑜，她似乎真的睡着了，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安安静静地缩在角落里，睡颜安宁，呼吸清浅。
他下意识放低音量，“这次我真有事，跟别人约好了，不好推，改天吧。”
说完，陈望道好像还想在说些什么，他没等他开口，就挂断了电话。
陈聿为皱着的眉头还没来得及抚平，眼前有一道阴影覆盖，一只白皙的手抚上他的眉心，揉开他心底的烦躁。
孔楚瑜义正言辞批评他，“别老皱眉了，小心变川字脸。”
陈聿为应下，“好，听你的。”
“不过这好像没什么科学依据，我就随口一说。”她找补道。
陈聿为唇边泛起细微的弧度，“没关系，那也听你的。”
她一本正经反驳，“那可不行，万一我错了，你不是也跟着犯错了。”
“那不叫犯错，那叫摸索。”
“你刚在跟你妈妈打电话吗？”孔楚瑜察觉气氛奇怪，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兀自转移话题。
“跟我爸。”
“吵架啦？”
“嗯。”
孔楚瑜见他闷闷不乐，开解道：“哎呀，大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蛮不讲理的。”
陈聿为挑眉，“看来你还挺有心得的。”
“其实……我是因为跟孔女士吵了一架才回学校的。”她突然坦白道。
陈聿为闻言，低头对上她的眼睛。
两人目光相接，默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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