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七年,冬。
大雪从黄昏开始下,到了子时,整个帝都已被染成一片素白。
沈雪知跪在祠堂里,指尖抚过牌位上的名字——沈氏第三十七代家主沈崇。那是她的父亲,大燕的镇北将军,三日前刚刚战死沙场。
“小姐,该歇息了。”老管家推门而入,手里捧着热茶,“明日就是将军的头七,您这样熬着,身子受不住啊。”
沈雪知没有回头,目光仍定定地落在牌位上。
“李叔,你说父亲走的时候,疼吗?”
老管家喉头一哽,半晌才道:“将军是英雄,英雄不怕疼。”
窗外风声呼啸,卷着雪花拍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沈雪知缓缓起身,正要接过老管家手中的茶盏,忽然动作一顿。
“什么声音?”
老管家也侧耳倾听,脸色渐渐变了。
那不是风声,是马蹄声。密集如雷的马蹄声,正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不好!”老管家猛地推开窗,只见沈府四周火光冲天,无数黑影在雪夜中穿梭,“是禁军!小姐快走!”
沈雪知心头一凛,父亲生前最信任的副将昨日才悄悄送来密信,说朝中有人诬告沈氏通敌,要她早做准备。她本以为还有时间周旋,没想到对方来得这么快。
“来不及了。”她冷静地扫视四周,“李叔,带弟弟先走,我去取一样东西。”
“小姐!”
“快去!”沈雪知厉声道,眼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决,“沈家不能绝后。”
老管家红了眼眶,重重磕了个头,转身奔向內院。
沈雪知快步走进父亲的书房,挪开书架后的暗格,取出一卷用油布包裹的密诏。这是父亲临终前派人送回来的,据说关系到沈氏满门的生死。
她刚将密诏塞进怀中,前院就传来了撞门声。
“奉旨查抄!反抗者格杀勿论!”
惨叫声、兵刃相交声、哭喊声瞬间响彻沈府。沈雪知咬紧牙关,从书房暗门溜出,却在转角处猛地停住脚步。
內院方向火光冲天,弟弟沈照的住处已被团团围住。
她改变方向,直奔母亲生前的琴室。那里有一把父亲特制的琵琶,琴身中空,或许能藏住这卷密诏。
当她终于赶到琴室时,眼前的景象让她浑身血液冻结。
琴室已被翻得一片狼藉,母亲最珍爱的那把紫檀木琵琶被摔在地上,琴身断裂。一个身着玄色大氅的身影背对着她,正弯腰拾起散落的琴弦。
那人缓缓转身,露出一张沈雪知永远忘不掉的脸——当朝长公主萧婉。
“在找这个吗?”萧婉晃了手中一卷明黄色的绢帛,那正是沈雪知要藏的密诏。
沈雪知瞳孔骤缩,下意识后退一步。
“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萧婉轻笑,一步步逼近:“沈崇私藏先帝密诏,意图不轨,本宫奉皇上之命,特来取证。”
“我父亲为大燕镇守北疆二十年,怎会——”
“正因为镇守北疆二十年,兵权在握,才更该死。”萧婉的声音冷得像冰,“你以为皇上真的相信你们沈氏忠心耿耿?”
沈雪知握紧袖中的匕首,那是父亲送她的及笄礼。
“把密诏还我。”
萧婉挑眉,突然扬声喊道:“沈氏负隅顽抗,意图行刺本宫,就地格杀!”
话音未落,数名禁军破门而入,刀光直逼沈雪知而来。
她侧身躲过第一刀,袖中匕首疾出,精准地划开一名禁军的喉咙。温热的鲜血喷溅在脸上,她顾不得擦拭,反手又是一刺。
但寡不敌众,很快,她的手臂、后背接连中刀。鲜血浸透白衣,在身下绽开一朵朵红梅。
“沈家丫头,要怪就怪你父亲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萧婉冷眼旁观,手中的密诏在火光映照下格外刺目。
沈雪知踉跄倒地,视线开始模糊。在意识消散前,她用尽最后力气,将染血的匕首刺入地面,刻下一个歪歪扭扭的“沈”字。
“沈氏...冤...”
她最终陷入黑暗,耳边只剩下萧婉冰冷的声音:
“清理现场,一个活口不留。”
......
沈雪知是被冻醒的。
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让她窒息。她动了动手指,触碰到的是冰冷僵硬的尸体。
她正躺在沈家祠堂的尸堆中。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咬紧下唇,强忍泪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沈家的仇等着她去报。
小心翼翼地从尸堆中爬出,她借着月光看清了眼前的惨状。祠堂里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有看着她长大的嬷嬷,有与她一同习武的侍卫,有她亲自教识字的小厮...
每一张脸都写满了惊恐与不甘。
沈雪知跪在尸堆前,重重磕了三个头。
“沈氏列祖列宗在上,雪知在此立誓,必为沈家洗刷冤屈,手刃仇人。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她站起身,忽然注意到祠堂大门外有一串脚印。新鲜的脚印,在厚厚的积雪中格外清晰。
不是禁军的军靴印,而是...一种特制的软底鞋印。
沈雪知屏住呼吸,轻轻推开虚掩的祠堂门。门外空无一人,只有风雪呼啸。但那串脚印旁,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雪地中闪着微光。
她弯腰拾起,那是一枚小巧的玉纸鹤,翅膀上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迹。
纸鹤的折叠方式很特别,是她从未见过的折法。更奇怪的是,纸鹤的腹部用极细的笔触写着一行小字:
“春灯照雪,必有归期。”
沈雪知握紧玉纸鹤,抬头望向皇宫方向。
无论这个纸鹤的主人是谁,无论这句话是警告还是提示,她都记住了这个雪夜。
沈家满门的血,不会白流。
她转身,最后看了一眼被大火吞噬的沈府,然后头也不回地没入黑暗。
雪还在下,覆盖了血迹,却盖不住仇恨的种子。
在沈雪知消失的方向,一道身影从暗处走出,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沈姑娘,但愿你我...后会有期。”
那人手中,捏着另一只玉纸鹤,与沈雪知手中的那只,正好是一对。
而在他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一串带血的脚印,一直延伸到沈府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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