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陈教授，我的棋友。”他又给身边人指了指对面的小夫妻，“这是我的外孙沈怀卿，旁边是我的外孙媳妇，夏瞳。”
几人表现得如同第一次见面，沈怀卿空出来的那只手伸了出来：“你好，我是沈怀卿。”
陈恕抬眸，点了点头，轻轻地回握了一下。
视线几不可见地停留在了夏瞳身上那么一秒，她偏头避开。
小辈来了，沈瑞安便起了身，他把夏瞳推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小陈怪厉害的，我年龄大了，熬不动，你来替我下。”
夏瞳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摁在座位上了。
沈瑞安执黑，陈恕执白，两人的棋局已过半，黑子处于下风，夏瞳被沈瑞安突然拉来救场，人都已经坐在位子上了，就也不再推辞。
“介意我先看两分钟吗？”
对面陈恕示意：“请便。”
沈怀卿搬了个椅子就坐在她的身边，他不催促，也不劝阻，看着夏瞳执子沉思。
他在第一次见到夏瞳时，她也是这样，小小一只，坐在凳子上，落了下风也不悔棋，蹙着眉头，一步一步，沉着地完成了翻盘。
展现着和她那个年龄，一点都不相符的沉着和冷静。
所以无论在什么时候，对于夏瞳而言，他要做的，就是相信。
和陈恕上一次的对弈，已经近乎是七年之前，学校里没有人同夏瞳下棋，她手痒，经常背着书包到退休老人聚集的地方，打乱那一片的棋局生物链。
陈恕是个闷葫芦，他不说，却从网上找了一篇又一篇的教程，拉着半信半疑的夏瞳，在她的手里输了一场又一场。
好在，他学东西很快，他成为了学校里夏瞳唯一的棋友。
夏瞳鼻尖冒了些薄汗，房间里开着恒温的中央空调，她的精神又高度紧张，沈怀卿没有打扰她，只是让人帮对弈的二人都接了一杯水。
这盘残局下了有一小时有余，最后以黑子的险胜为结束。
夏瞳轻轻叹了一口气，总算是完成了这莫名其妙的下棋任务。
其实被沈瑞安摁在座位上时，她是没有那种这盘一定拿下的想法，奇怪的是，和陈恕对弈的时候，死灰复燃的好胜心一下便闯了出来，要她全力以赴这场战争。
她是帮沈瑞安赢的，乐得沈瑞安笑得合不拢嘴：“哎呀，小陈这棋艺已经很不错了，遇上我这位外孙媳妇还是差了一招，但也不算亏，她之前是专门去考了业余段位的。”
陈恕表现得很有风度，从座位上起来，点了点头。
晚饭也陆陆续续上了桌，沈瑞安年龄大了，愈发喜欢人多热闹，陈恕怎么推辞，他都要留着陈恕一起用了晚餐。
“来这陪我下了一下午的棋，连晚饭都没吃，就把人赶回去，不是让人看我笑话的吗？”
他态度坚决，几人再你推我让下去，只会让这场面变得更尴尬。
“陈教授留顿晚饭吧，你不在这用晚饭，外公会心不安。”沈怀卿朝他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请吧。”
陈恕没再推辞，客随主便，几人从会客厅一路被引到了餐厅的位置。
夏瞳一直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沈怀卿，穿过回旋的亭廊，连座位都同他选了个对角线。
今天有客人在，小厨房把晚餐都改成了商务餐，漂亮的饭摆满了一整张桌子，夏瞳却有些失了胃口。
沈瑞安今天的兴致颇高，一向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人，在餐桌上的话也多了起来。
“小陈，这么年轻，就评上了教授，棋也下得这么好，年轻人真是了不得啊。”他乐呵呵。
陈恕要谦虚得多：“我运气比较好。”
“棋是自己学的吗？还是有人教的？”
夏瞳瞅了他一眼，沈怀卿给她夹了一颗虾仁：“多吃点。”
“有老师教的。”
严格来讲，夏瞳算不上一个好的老师，她聪明，脑袋灵光的人总是失了些耐心，陈恕在她面前输了一局又一局，他还没气馁，对方已经展现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敲敲石桌：“你这样不行啊，一局都没赢，老师教你的知识有往心里去吗？”
他乖乖点头，给她看了看还没收的棋局。
夏瞳扫了一圈：“你还是有希望的，再练练，从现在开始，到今年年底之前。”
她将棋盘折起，棋子复位：“你如果能赢我一局，可以向我许一个愿望，我一定能实现。”
陈恕笑了：“你是阿拉丁神灯吗？”
“当我是吧。”
沈瑞安“哦”了一声，没有继续问他学棋的事情，也让夏瞳舒了一口气。
“你是海城人吗？”
“我在郾城区住，高中才在海城读。”
他从县城一所普普通通的学校考出，进入到了高手如云的实验附中，从此成为了陈恕人生的转折点。
“那你父母一定很优秀，培养出你这样的人才。”
陈恕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语气平静：“我是单亲家庭，母亲前几年去世了。”
“抱歉。”
夏瞳对他的母亲有些依稀的印象，瘦小、偏执，时而疯癫，她来学校找陈恕时，似乎都不算是什么好事。
陈恕站在他母亲的面前，抿着嘴，低着头，像棵被压弯腰的小树，对方无论多歇斯底里，他都是那么沉默冷静。
她想冲上前去，夏明祈拉住了她：“别去。”
她的存在只会增加他的尴尬。
似是因为戳到了陈恕的痛处，沈瑞安适时地转换了话题，这次是冲着夏瞳来的：“我看到你父亲今天去爬山了，你俩没跟着一起去？”
夏瞳笑眯眯同他撒娇：“不想爬山，想回来看您。”
她的小心思，沈瑞安清楚的很，点点她：“还不知道你？这人工作了，还是要多锻炼身体，劳逸结合，你别光加班，不健身，把身子熬坏。”
“知道的，外公，怀卿哥一直在带我健身的。”
她眨眨眼睛，示意沈怀卿：“对吧。”
想到她喊了几个星期锻炼的口号，没有一次起来的沈怀卿，睁着眼睛说瞎话：“嗯，她早上起来健身。”
两人生活蜜里调油，沈瑞安自然开心，只是今天有陈恕在场，便也没有叮嘱小两口太多。
他坐主场，几人基本是保持着他问他答的模式，一顿饭下来，她和陈恕之间竟全无交流。
倒是沈怀卿问了句：“外公同陈教授是怎么认识的？”
沈瑞安退休了后无甚爱好，下棋、钓鱼、徒步，怎么看也不像是和陈恕这种天天泡在实验室的人有交集。
“我有个好友，带我去参观了下实验室，正好碰见了陈教授在和同事下棋。”
他手痒，看出来陈恕的技术不错，就现场同他下了一局，这一局下上了瘾，好说歹说，把陈恕邀请到了家里。
一局还没有下完，夏瞳和沈怀卿也回了家。
在沈瑞安的角度来看，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走的时候亲自将陈恕送出了大门，吩咐司机务必将人送到家。
“唉。”她叹口气，有些不可思议，“你说，这个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沈怀卿揽着她的肩，让她不多想：“他和外公有眼缘。”
“怀卿，你来一下。”沈瑞安将人送走，转过身时，特意叫了沈怀卿到他的书房，两人想必是有要事商谈。
沈怀卿拍拍她的肩：“你去我房间里坐坐。”
“好。”
她只在小时候来过沈怀卿的房间，第一次来的时候，只觉得干净的要命，东西很少，齐齐整整地收在柜子里，同夏明祈那种连运动鞋都要买一整面墙的人完全不是同一风格。
工作后的沈怀卿搬出去自己住，但沈家的这栋别墅里，还一直保留着他的房间，定时清洁打扫。
夏瞳推门进去时，干净的还像当年第一眼看到的印象。
空旷，整齐。
和沈怀卿本人的风格很相像。
她进门转了一圈，属于沈怀卿的物品似乎都已经随着他的几次搬家带到了新的地方，整个房间空空荡荡，夏瞳坐在他的书桌跟前，摆弄着他桌上为数不多的书本。
大多数沈怀卿高考前留下的教材和练习册，也随着高考的结束，就这么摆放在他的书桌边缘。
夏瞳的书本随着高考的结束，早就被下一届的学弟学妹们要走了，说是要沾沾状元的喜气，没几本是留在她手里的。
一时翻到了沈怀卿的高中教材，她还有几分新鲜，找到了当年坐在课桌上听课的怀旧感。
和班里男生总是把课本揉得皱皱的不同，沈怀卿的课本也是崭新的，他写笔记的字迹清隽，夏瞳一页一页翻过去，直到翻到书中夹着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十七八岁的沈怀卿，已经戴着一副窄边眼镜，面貌清隽，穿着她看起来有些眼熟的校服，就这么冷着脸插兜往那儿一站。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
“想起来了？五块一张。”
沈怀卿和外公谈完了话，走了进来，从她身后抽走了这张照片：“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没想到是在书里夹着。”
五块一张的照片，是小学生时候，夏瞳的生财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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