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亲密像一缕微光,照亮了小屋的角落,但阴影依旧存在。这阴影,源于艾玛内心深处对未来的不确定,以及那份根深蒂固的、不愿被彻底捆绑的独立意识。
身体的靠近并未完全消除心灵的隔阂。夜里,当顾良带着试探和逐渐增长的渴望靠近时,艾玛的身体总会有一瞬间不易察觉的僵硬。她可以接受拥抱,甚至偶尔回应那个生涩的吻,但当顾良的手带着滚烫的温度,意图更进一步时,一种本能的恐惧和抗拒便会悄然升起。
她总会轻轻推开他,或者转过身,背对着他,低声说:“累了,睡吧。”
顾良的热情像是被泼了冷水,但他从不强求,只是默默地收回手,将她圈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能感觉到她并未睡着,身体依旧紧绷。他知道,她心里那道防线,依然坚固。
更让顾良感到无力和挫败的,是另一件事。他开始留意到,每个月特定的那几天,艾玛总会显得格外焦躁不安,甚至会偷偷去公社的卫生所。起初他以为是女人家的事,不便多问。但次数多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滋生。
终于,在一个艾玛又从卫生所回来的下午,顾良在帮她收拾换洗衣物时,在一个隐秘的角落,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好的药包。他认得那种药,村里不想再要孩子的妇女,有时会去卫生所开这种药。
一瞬间,顾良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了。他拿着那个药包,手指收紧,指节泛白。原来,她一直在偷偷避孕。原来,她从未想过要和他有一个共同的孩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晚上,艾玛发现顾良异常沉默。他坐在炕沿,低着头,煤油灯的光将他的侧影拉得长长的,透着一股浓重的落寞。
“你怎么了?”艾玛忍不住问道。
顾良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她,那眼神里有痛楚,有失望,还有一丝被背叛的愤怒。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个小小的油纸包,轻轻放在了炕桌上。
艾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事实就摆在眼前,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为什么?”顾良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在极力压抑着巨大的情绪,“艾玛,你就这么……不愿意吗?一个孩子,就这么让你害怕?”
艾玛低下头,双手紧紧绞着衣角。她害怕吗?是的,她害怕。她害怕一旦有了孩子,就真的被彻底拴在这个小山村,拴在这段她至今仍无法完全定义的婚姻里。她害怕失去最后一点选择的自由,害怕那个回城的、渺茫的梦想彻底破碎。
“我……我没准备好。”她最终只能给出这样一个苍白的理由。
“没准备好?”顾良重复着这句话,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是没准备好做母亲,还是没准备好……做我顾良的妻子,一辈子留在这里?”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中了艾玛心中最隐秘的角落。她无法回答。
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冰冷沉重。顾良看着艾玛沉默而倔强的侧脸,心中那点因短暂亲密而燃起的希望之火,彻底熄灭了。
他明白了,无论他多么努力,无论他们之间有了怎样的肌肤之亲,在艾玛规划的未来里,始终没有他的位置,更没有他们共同血脉的延续。
他缓缓站起身,没有再看艾玛一眼,声音疲惫而空洞:“睡吧。”
那一夜,两人虽然依旧同榻而眠,但中间仿佛又隔开了一条无形的鸿沟,比之前那条用被子划出的界线,更深,更冷。顾良不再试图拥抱她,而是背对着她,蜷缩在炕的另一边。
艾玛听着他压抑的呼吸声,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又闷又疼。她知道她伤了他,伤得很深。可是,对未来的恐惧,对失去自我的担忧,像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做出承诺。
无声的防备,成了横亘在他们之间,一道新的、更难以逾越的障碍。
自那个油纸包被发现后,小屋彻底变成了一个无声的冰窖。顾良不再有任何亲近的企图,他变得像一头沉默的耕牛,只是机械地完成着每日的劳作和家务,然后便蜷缩在炕的另一头,背对着艾玛,仿佛她不存在。
艾玛试图解释,但每次开口,都被顾良那种近乎麻木的沉默挡了回来。他不再问她书里的内容,晚上也不再凑在油灯下,而是早早躺下,留给艾玛一个冰冷的脊背。那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争吵更令人窒息。
转眼入了冬,北风呼啸。一场大雪过后,天气酷寒。这天夜里,艾玛被冻醒了。炕火不知何时熄了,屋里冷得像冰窟。她蜷缩在被子里,冻得牙齿打颤。黑暗中,她能听到另一边顾良同样压抑着的、因寒冷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他也没有睡。
一阵强烈的冲动驱使着艾玛。她悄悄地,一点一点地,挪向炕的那一边,靠近那个温暖的源头。她的动作很轻,带着试探和不安。
就在她的身体即将触碰到他的后背时,顾良的身体猛地僵住了。他没有动,也没有推开她,但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无声地表达着抗拒。
艾玛的动作停住了,勇气在瞬间消散。她感到一阵难堪的羞耻和冰冷的绝望。就在她准备退回自己冰冷的被窝时,却听到顾良发出了一声极轻极深的叹息。
然后,他转过身,在黑暗中精准地抓住了她冰凉的手,用力一拉,将她整个冰冷的身体裹进了自己温暖的怀里。他的动作甚至带着点粗鲁,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是在跟什么较劲。
艾玛僵硬地贴着他滚烫的皮肤,一动不敢动。
“别动。”顾良的声音沙哑压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冻病了,麻烦。”
他的话依旧不好听,但紧紧环住她的手臂,却传递着不容置疑的暖意和一种复杂的、妥协般的接纳。
艾玛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无声地浸湿了他的衣襟。她没有再试图解释那个药包,他也没有再问。在这个寒冷的冬夜,身体对温暖的本能渴望,暂时战胜了心结。他们像两只受伤的动物,依偎在一起,汲取着彼此身上唯一的热量,对抗着屋外的严寒和内心的冰冷。
那一夜之后,僵局似乎有所缓和。顾良不再刻意背对着她睡觉,艾玛也会在做饭时,默默在他的碗底多埋上一勺猪油。他们依旧很少交谈,但一种基于生存需要的、脆弱的默契,在寒冷的冬天里慢慢形成。然而,那根刺,依然深深扎在彼此心里,并未拔除。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