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这花是谢夫人给的?
关音比划完,伸手接过牡丹,把药锅交给杏儿搅拌,自己则低头轻嗅花香。那香气清浅,若有似无。
杏儿一边搅动渐渐发稠的药汤,一边偏头躲开蒸腾的药气,说道:“是呀,谢夫人亲手摘给我的。她还说,她从前在戏班卖艺时,唱过小姐除掉那伙淫贼的戏呢!......咳咳,小姐,这药还要熬多久?我闻着都臭了!”
关音把花别在耳后,手势灵动:臭了才对。
手势刚落,一名下人急匆匆跑进厨房,扬声喊道:“关姑娘!我家三少爷出事了,请您快去前厅看看!”
关音立即随那人快步穿过回廊,赶到前院。只见杨彦直挺挺躺在地上,杨眉跪坐在旁正抹着眼泪,还有一个未曾见过的中年男人,正说着不像安慰的安慰话。
“别急,人还有气儿。”
杨眉一见关音,急忙起身拉住她的衣袖,急声道:“关姑娘,你看我哥哥是不是也中了那蟾声醉?”
关音目光微凝,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她记得自己从未向杨眉提过这毒名,也许是杨管家告诉她的?压下心头疑虑,她蹲身探了探杨彦颈脉,又翻开他耳后细看——确是此毒无误。
只是,毒从何来?
关音蹙眉,此刻却不是深究的时候。好在解药将成,杨彦中毒尚浅,不必放血。她正要起身,那中年人却蹲了过来:“这位姑娘可有解法?”
杏儿还在厨房,没人替她传话,关音只微微点头。那中年人却追问:“杨小姐方才说这是蟾声醉。湘南秘毒,关姑娘竟也识得?”
关音利落起身,只作没听见,向杨眉投去一个“此人是谁”的眼神。杨眉却也不知道,忙指了车夫上前解释。
“这位大人在路上见少爷发病,替他把了脉,让小的将人送回府来。”
关音与杨眉对视一眼,皆露疑色。
既为救人,为何不送医馆反送回府?
虽觉此人行事古怪,但毕竟一路护送回府,礼数不可废。杨眉上前温声道:“多谢先生相助,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鄙人董越。”他在怀里摸索片刻,亮出一枚黑底金文的令牌,“辑妖司现任司正沈听肆......的师父。”
“师父?”杨眉一愣。这样说来董越并非官身,辑妖司虽已失势,可名头依然足够唬人,便又问道:“那董先生来杨府是为何故?”
董越摸了摸胡子,眼神落到关音身上。
杨眉顺势望去,疑惑道:“您是来找关姑娘?”
“正是。”董越含笑点头,“我听你家车夫说,关侠女正在府上查妖治病。我好歹算半个辑妖司的人,京城闹妖,自然要来瞧瞧。”
杨眉正要婉拒,董越抢声道:“不过这专业的事该交给专业的人办,我这就回去请人过来看看。”
“不必劳烦......”杨眉话音未落,董越已背手离去,“贵府闹妖,辑妖司岂能坐视不理?备好谢银便是。”
杨眉愣在原地,眼看董越扬长而去。她回身瞪了车夫一眼,碍于关音在场不便发作,只得强忍怒气。这时,杏儿抱着琉璃瓶轻快地小跑进来。
“小姐,解药成了。”
关音点头接过,蹲在杨彦身前,双指轻点他胸口穴位。昏睡中的杨彦便张开了嘴,吐出舌头。杏儿偏头对杨眉道:“杨小姐,这解毒场面不好看,杨小姐还是回避为好。”
“无妨。”杨眉攥紧帕子。
关音取出袖中短刃,沿杨彦舌面中线轻轻一划,一连串血珠顿时沁出。她甩去刃上血珠,从瓶中倒出一线药液,用短刃缓缓敷在创口上。指尖再点胸口,杨彦的舌头便缩了回去。
杏儿向杨眉解释:“剩余解药会交给府上,每日取一滴以清水煎服,连服三日便可除根。”
杨眉郑重施礼,吩咐下人将杨彦送回房中。
关音又至东厢房为杨庭施药,孙荷仍守候在侧,面色已然稍缓。待施药完毕,孙荷亲自打起帘子相送,却见谢纯一袭红衣立在院中。
“大嫂,我来看看大哥。”
“关小姐刚给夫君服过药,现下要去西厢。二弟妹来得正好,带关小姐过去吧。”
“好。”
谢纯转身引路。行至西厢门前,她侧身让开:“我畏血,就不进去了,关小姐自便。”
待关音为杨威施药完毕,刚走出房门,谢纯又唤住她:“关姑娘,你可有空?”见关音似要推拒,她看向关音耳边簪花,又浅笑补充,“就听我说几句话,当作是这朵牡丹的回礼?”
拿人心软,关音再难拒绝,示意杏儿先去送药,自己随谢纯走进另一间屋子。
“关小姐,其实我是有一事相求。”谢纯说话时,竟流畅地比划起禅宗手诀。
关音面露几分惊讶。十年前,京城曾盛行佛学,不少人为清净礼佛学过禅宗手诀,虽热闹过一阵,却流传不广。她所用的手语正是脱胎于此,只是融入了镖局特有的暗号手势,但禅宗手诀她从未忘记。她立即比划道:谢夫人是向佛之人?
谢纯摆手,言语与手势并行:“我有个弟弟,和您一样,生来不能言语。幼时我们流落街头,得崇林寺高僧收留两年。日日旁观,便学会了。”
关音点头,对这位谢夫人生出几分好奇,忍不住问:令弟如今何在?
“这正是要求关小姐相助之处。”谢纯神色黯然,“但这事,要从两年前说起。关小姐可愿一听?”她眼中含着若有似无的哀恳与期盼。关音点头,谢纯便娓娓道来。
“那时我已在吉园成名,班主虽要求严苛,心肠却软。我弟弟谢平便专门跟着我做事,忙前忙后。因幼时食不果腹,弟弟身子向来孱弱,常无故犯晕,纵使我请遍名医,也查不出症结。”
谢纯说到这里顿了顿,轻叹一声:
“每回我在台上唱戏,弟弟都在台下角落观看。可两年前那日,我直到下台都没等到他。园子里的人帮我去寻,却遍寻不着。我担心弟弟溜出去玩时犯了晕症回不来,求班主停了三天戏去找人,却再不见踪影。我去报官,偏赶上辑妖司司正过世,无人理会我这戏子的弟弟。我心灰意冷,回园后大病一场,之后仍日日登台,我怕弟弟回来时,见不到我唱戏。这一等就是一年,可我弟弟再未回来。”
谢纯眼眶含泪,望着关音:“自弟弟失踪,我从未停止寻找,却始终音讯全无。我本已心灰意冷,可见到关姑娘您,又忍不住来叨扰。我知道弟弟可能早已离京,甚至不在人世......可是关姑娘走南闯北,说不定在何处就能遇见他。即便希望渺茫,我也舍不得放弃。”
关音听罢,大为动容。可心头尚有几分疑惑,遂直接比划问道:杨府如此富贵,何不花钱请人去找?
“自然找过。我夫君杨威知我心结,为此花费不少银两,却都是竹篮打水。父亲原本就看不上我的出身,对此颇有微词,后来便断了寻找。”
关音点头,比划道:虽不一定能帮上忙,但这事我关音接下了。可有令弟画像?交与我带回镖局,或许真有人见过。
谢纯垂下手,从腰间香囊取出一张折纸,在案上铺开。关音定睛一看,眸光微怔——画中之人除了一头短发异于寻常男子,容貌竟与谢纯如出一辙。
“我弟弟谢平,与我是一对双生儿。”谢纯看出关音眼中讶异,解释道。她又从腕上褪下一对金镯,欲塞给关音。
关音摆手阻拦,将画像仔细折好收入怀中,比划道:待找到令弟,再付酬金不迟。
“多谢关姑娘。”谢纯起身深施一礼,又轻声道,“此事还望关姑娘替我保密,莫让杨府旁人知晓。”
关音应下。二人话毕,她独自走出屋子,心中对这杨府依然还有许多疑惑。
谁下的毒?
是否有妖?
可她家毕竟只是镖局,非官非府。若想深究其中曲折,却也没有由头。正思忖间,她已走到一进院,杏儿说好在这里等她。
刚绕进正厅,先见那董越背身而立,双手撑在身前木椅上,椅上似乎坐着人。再向左瞧,杏儿正坐在小桌前,左手茶碗,右手点心,嘴里嚼着一块,眼睛还盯着另外两盘点心。关音顿时咬紧牙关,心道:“死丫头,平日里短你吃穿了?在别人家这般馋相!”
正腹诽着,关音加快脚步要去拉杏儿,忽听一陌生男声响起:
“是谁这般粗俗?”
关音脚步一顿,火冒三丈。心头又骂:“哪来的臭男人?我家杏儿不过吃两口点心,也轮得到你说粗俗?”她快步走到杏儿身边,伸手将那颗快要埋进点心盘的小脑袋捞起来,比划道:还吃!人家都说你了!
“谁说我?”杏儿口齿不清地嘟囔。关音无奈,拉起她要走,身后却传来一道苍老的男声。回头望去,只见杨管家搀着一位年纪相仿的老人颤巍巍走进正厅。
那老人面色不佳,步履蹒跚。关音见他白须下的苍老嘴唇微动,缓缓道:“关姑娘,稍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