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凛和宋星礼就这么在狭窄的空间内僵持着，许久，宋星礼开口道：“今天晚上麻烦你了，姜老师。”嗓音沙哑，夹杂着几丝不易察觉的脆弱，自我剖析后的人，狼狈地打开车门，仓皇地回到家中。七年前不告而别的真相就这么**裸、血淋淋的被剖开，摊开在两人之间。
窗外的城市灯火只剩下零星几点，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阅读灯，昏黄的光晕笼着书桌一角。姜凛蜷缩在宽大的扶手椅里，她抱着膝盖，赤着脚，单薄的身体在昏暗的光线下缩成小小的一团，像一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车内宋星礼崩溃的哭喊、那迟到了七年的残酷真相，如同循环播放的默片，在她脑海里反复撕扯。举报信、不正当关系的污名、父亲强制的消失、为了保住她的博士学位和声誉…每一个词都像淬毒的针，扎在她最敏感的神经上。荒谬感、被愚弄的愤怒、排山倒海的心疼，还有那被强行唤醒的、深埋了七年的、几乎要将她焚毁的爱意与恨意，在她冰冷的外壳下激烈地冲撞、沸腾。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混乱，比当年得知宋星礼消失时更加汹涌。
肋下的旧伤隐隐作痛，每一次深呼吸都带着牵扯感，仿佛在呼应内心的撕裂。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微微耸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冰山的融化是无声的，但内部的崩塌却足以摧毁一切。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中显得有些空洞，眼底布满红血丝。她抓过早已被冷落在一旁、屏幕已经暗下去的手机，手指带着细微的颤抖划开屏幕。刺眼的光线让她不适地眯了眯眼，她点开顾槿的头像，姜凛的手指悬在输入框上方，停顿了很久很久。指尖冰凉，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脉搏的跳动。最终，一种近乎自虐的冲动驱使着她，她在空白的输入框里，一字一句，缓慢而艰难地敲下：
姜凛「顾槿，睡了么？关于宋星礼…她在德国那七年…到底…过得怎么样？」
发送键按下，屏幕的光映着她苍白的脸，那瞬间泄露的脆弱和探寻，在她放下手机后迅速被重新冰封起来。她像耗尽了所有力气，将手机反扣在书桌上，整个人更深地陷入椅子里，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寂静中只有她自己紊乱的心跳和旧伤处细微的抽痛在回响。这寥寥数语的询问，是她卸下盔甲后，向着那段被刻意抹去的空白岁月，投下的第一块沉重的石子。
阳光正好，透过窗户，在教研室光洁的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纸张、咖啡茶交织的熟悉气味。姜凛坐在靠窗的位置，微微垂首，细金丝边眼镜滑落至鼻梁中段，正低头翻阅着《历史研究》的最新一期。
姜凛坐姿挺拨，烟灰色的西装外套搭在椅背，只穿一件米白色的丝绸衬衫，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绾在脑后，细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沉静专注，整个人像一尊隔绝了外界喧嚣的精密仪器。仿佛昨夜那个蜷缩在书房黑暗中、发出脆弱询问的人从未存在过。只有眼下那抹过于用力的粉底也未能完全遮盖的淡淡青影，泄露了一丝端倪。她的坐姿依旧挺拔如修竹，只是握着书页边缘的指尖，比平时更显苍白。
宋星礼则坐在姜凛对面的桌子旁，深栗色的卷发随意披散着，发尾带着自然的弧度。她面前摊开一本德文期刊，手里转着一支铅笔，目光却有些游离，时不时落在对面姜凛低垂的眼睫上。昨夜车内坦白后的疲惫和复杂情绪尚未完全褪去，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沉淀着不易察觉的审视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她手边的保温杯敞开着，里面是黑咖啡，袅袅升起的热气带着苦涩的香气。
两人之间隔着不足两米的距离，却仿佛横亘着千山万水。空气凝滞得几乎能听见尘埃落定的声音，只有姜凛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以及宋星礼无意识转动铅笔时笔尖摩擦桌面的细微声响。每一次声响都被这过分的寂静放大。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陆遥探头探脑地走进来，手里挥舞着几张纸，脸上洋溢着毫无阴霾的笑容。
“姜大教授，新学期的课表排好了。” 陆遥充满活力的嗓音响起，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几步就冲到了两人办公桌之间的空地，“这课表排的，真是巧呢！谁看了都得夸一句天作之合。”姜凛翻书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指尖在书页上留下一个细微的折痕。她没有立刻抬头，只是握着书脊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瞬，指节泛白。她维持着低头的姿势，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仿佛陆遥的闯入和她带来的消息，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杂音。
宋星礼倒是抬起了头，看向陆遥。她的表情管理显然不如姜凛到位，眼眸里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愕和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捏着铅笔的手指也骤然停下。“陆老师，什么安排？” 宋星礼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些，带着刻意维持的平稳。
陆遥完全没察觉到两人之间那无形的张力墙，兴奋地将两张课表分别拍在两人的桌面上：“看！简直是天仙配，你们俩的主课，都排在同一间大阶梯教室，前后脚！” 她手指用力点着课表上的时间，“姜大教授你的《隋唐民族关系史专题》是周二周四上午第一大节，宋老师你的《历史地理研究方法论》紧跟着就是第二大节！无缝衔接！”陆遥双臂环抱，玩味的看着两个人，若有所思。
这个消息来的很突然，可以说是猝不及防。不得不感叹行政老师安排的真是妙，让分手的小情侣前后脚上课，还是在同一间教室。
姜凛终于缓缓抬起了头。她没有看自己桌上的课表，也没有看兴奋的陆遥，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透过镜片，平静无波，目光直直地、沉沉地落在了几步之外宋星礼的脸上。
宋星礼敏锐地捕捉到，在那双眼眸最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冰层裂开的痕迹，快得让人无法抓住。姜凛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宋星礼，像是在等待她的反应，又像是在用目光无声地丈量着昨夜坦白后，两人之间这道被强行拉近、却可能更加深不见底的沟壑。
宋星礼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跳了一下，她低头看向自己桌面上的课表，目光死死锁住那个教室编号和紧随在姜凛课程之后的时间安排。指尖微微发凉。这突如其来的“命运安排”，在昨夜那场鲜血淋漓的坦白之后，显得如此讽刺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张力。她感到喉咙发紧，下意识地伸手去拿桌上的保温杯，想借咖啡的温度和苦涩来掩饰内心的翻江倒海。
就在宋星礼的手指刚刚触碰到温热的杯壁时，姜凛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教研室的空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和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疲惫：“知道了。” 她的目光终于从宋星礼脸上移开，落回自己摊开的期刊上，仿佛那书页才是唯一真实的世界。她拿起笔，似乎准备做笔记，但笔尖悬在书页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那微微凝滞的动作，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无声地暴露了她内心并非毫无触动。
陆遥看看姜凛，又看看宋星礼，似乎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她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眨了眨眼：“呃…那个…方便是方便哈…要是觉得时间太紧或者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可以再去跟教务那边沟通一下…” 她的声音带着点试探和不确定。
“没问题。” 宋星礼抢先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力量感，透着一丝破釜沉舟的意味。她抬起头，目光再次迎向姜凛的方向。这一次，她努力压下眼底的复杂，试图找回一丝往日的明快和洒脱，尽管那笑容看起来依然有些单薄，甚至带着点苦涩：“能和姜教授共用教室，是我的荣幸。正好…” 她顿了顿，目光在姜凛悬停的笔尖上停留了一瞬，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下注，“…也方便‘交接’。”
“交接”两个字，她说得意味深长。既是课表时间上的物理衔接，更像是一种隐喻——关于她们之间断裂了七年、如今被真相撕裂后鲜血淋漓、却又被命运强行安排在同一空间必须面对的“关系”的交接。是对过去的清算？还是对未来的试探？无人知晓。
姜凛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她没有回应宋星礼的话，也没有再看她。悬停的笔尖终于落了下去，在杂志的空白处划下一道冷静而克制的笔记线。
沙沙的书写声重新响起，节奏似乎比之前更快了一分，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专注。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她低垂的侧脸上投下温暖的光影，却无法融化她周身散发出的清冷疏离。
陆遥觉得气氛越来越尴尬，赶紧脚下生风，跑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此时的教研室里只剩下那沙沙的笔声、宋星礼端起保温杯时盖子碰撞的轻微声响，以及键盘偶尔被敲击的声音。
陆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定，回想起刚才的场景，这俩人还真是难办呢，宋星礼老师明显就没有放下之前那段感情，而她的好朋友就更不必多说了——喝醉酒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宋老师，可见爱得多深。不过就目前来看，这两个人的情况有点不对劲儿啊？聚餐结束后这两个人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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