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冷风扑面而来,带着潮湿的草木气息,瞬间驱散了书房内沉闷的暖香。谢长乐贪婪地吸了一口这冰冷的空气,试图用它来冷却自己滚烫的肺腑和几乎要炸裂的头颅。脸颊上的掌印依旧火辣辣地疼,嘴角破裂的伤口一牵动就渗出血腥味,与这清新的空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而刺激的味道。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靠在冰冷的廊柱上,缓缓闭上了眼睛。周临清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像你这般模样的少年”、“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陈望的事,明早之前,我要看到结果”。
羞辱,命令,威胁,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困在中央。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与周临清之间,存在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那不是权位的高低,而是人性的鸿沟。在周临清眼中,他谢长乐,与那个即将被“处理干净”的陈望,并无本质区别,都只是棋盘上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唯一的不同,或许只是他这颗棋子,暂时还有些用处,并且……更好看一些。
一阵夜风吹过,衣袂翻飞,他怀中的信封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冰冷地硌着他的胸膛。他睁开眼,眼底的最后一丝波澜也已平复,只剩下如古井般深沉的死寂。他伸手轻轻按了按怀里的信,然后直起身,不再有片刻的停留,大步流星地走下台阶,身影迅速消失在王府深重的夜色里。
……
乱葬岗。月色惨白,透过稀疏的枯树枝桠,在地上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如同鬼魅的眼睛。四下里一片死寂,只有偶尔被风吹过的野草发出沙沙的声响,平添了几分阴森。
陈望早已等候在此,他蜷缩在一块墓碑后,身上那件总管的锦袍此刻满是泥污和露水,整个人看起来惶惶不安,如同惊弓之鸟。每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惊得浑身一颤。
一个身影由远及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仿佛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幽灵。正是谢长乐。他换下了一身华服,穿着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脸上带着一个遮住上半张脸的银色面具,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幽冷的桃花眼。
“东西……带来了吗?”
陈望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他看着眼前这个神秘的黑衣人,眼神里充满了希冀与畏惧。
谢长乐没有回答,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在陈望面前晃了晃。然后,他伸出手,摊开掌心。
“我要的东西呢?”
他的声音经过刻意的压制,变得沙哑而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
陈望如蒙大赦,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颤颤巍巍地递了过去。那上面,详细记录着广利盐场近三年来所有的账目往来,以及……他私下里与某些官员勾结,中饱私囊的证据。这是他的投名状,也是他的催命符。
谢长乐接过账本,随意翻看了两页,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将账本收入怀中,同时把手中的瓷瓶抛给了陈望。
陈望如获至宝般地接住,激动得几乎要跪下来。他拔开瓶塞,一股奇异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他知道,这就是能救他儿子性命的“奇药”。
就在他仰头准备将药丸倒出时,一道冰冷的寒光毫无预兆地从他眼前划过。
陈望的动作僵住了。他低下头,看见一柄锋利的匕首,已经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心口。鲜血顺着刀刃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他手中的瓷瓶脱手而出,摔在地上,碎成几片,里面的药丸滚落出来,沾满了泥土。
“为……为什么……”
他艰难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与不解。他不懂,明明已经完成了交易,为什么对方还要杀他。
谢长乐缓缓抽出匕首,任由陈望的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他蹲下身,用陈望的衣服擦拭着刀刃上的血迹,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王爷说,一个贪财好色的盐场总管,死了便死了。”
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出了这句话。这既是回答陈望的问题,也是在告诉他自己。
说完,他站起身,不再看地上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转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只留下那破碎的瓷瓶和沾染了泥土的药丸,在惨白的月光下。
夜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为陈望这枉死的冤魂奏响的哀乐。谢长乐的身影如鬼魅般穿行在荒芜的野地里,他走得很快,仿佛身后有猛兽在追赶。但他知道,真正追着他的,不是什么实体,而是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以及周临清投下的、无处不在的阴影。
回到城中,他没有直接返回侯府,而是在一条僻静的暗巷里停了下来。他脱下那身染血的夜行衣,连同那张冰冷的银色面具,一同塞进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包裹里,随手扔进了一口枯井。做完这一切,他才从怀中取出另一件干净的青色长衫换上。月光下,他又变回了那个风度翩翩、略带病容的安乐侯,仿佛刚才那个在乱葬岗冷酷杀人的人,只是一个与他无关的幻影。
他用井水仔细地清洗着自己的双手,一遍又一遍,直到指尖都泛起冰冷的白色。可他总觉得,那股血腥气已经渗入了他的骨髓,无论如何也洗不掉了。他杀过人,在战场上,为了保家卫国。但这是他第一次,为了一个命令,为了活下去,去剥夺一个无辜之人的性--不,陈望并非无辜,但他罪不至死,至少不该以这种方式,死在他谢长乐的手上。
回到安乐侯府时,已是四更天。整个府邸都沉浸在寂静的睡梦中,唯有他妹妹谢云晚的院落里,还亮着一盏昏黄的灯笼。灯光透过窗纸,映出一个纤细的身影,是采薇,她还在守着。
谢长乐在院墙外站了许久,却没有进去。他怕自己身上洗不净的血腥气会惊扰了妹妹的安眠,更怕自己此刻这双沾满鲜血的手,会玷污了这府中唯一的一片净土。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点温暖的光,在心中描摹着妹妹熟睡的容颜,那是他在这冰冷世间唯一的慰藉。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谢长乐已经出现在了岭南王府的书房外。他一夜未眠,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脸色也比往日更加苍白,但这反而让他那双桃花眼显得愈发深邃,像是藏着无尽的夜色。
他没有求见,只是将那本从陈望身上得来的账册,恭敬地放在了书房门口的石阶上,然后便转身离去,整个过程安静得没有惊动任何人。他知道,周临清会看到。这是他交上的第一份答卷。
……
日上三竿,谢长乐已经沐浴更衣,换上了一件绣着精致暗纹的锦袍,甚至还破天荒地用一根玉簪束起了长发。他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面色苍白却依旧俊美得惊人的自己。他拿起一盒胭脂,用指腹蘸取了极淡的一点,轻轻拍在唇上。那一点微红,让他原本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显得有了一丝生气,却也平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妖异。
“张柬之此人,好茶,更好色……”
周临清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谢长乐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自嘲的弧度。他拿起那封被他用体温捂了一夜的信,信封的棱角已经被磨得有些软了。
“采薇。”
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侍女采薇推门而入,看到自家侯爷这副模样,不由得愣住了。她从未见过侯爷如此刻意地打扮自己。
“备车,去户部侍郎府。”
他站起身,将那封信收入袖中,动作从容得仿佛不是去赴一场屈辱的鸿门宴,而是去参加一场风雅的文会。只是,当他与采薇错身而过时,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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