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见微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周梨绞紧的手指上,又缓缓移回手中温热的汤罐。时燃的心意,隔着保温层,真切地传递过来。
可周梨的异常,时燃昨夜的“失控”,还有今晨那一声含糊匆忙的“店里有点事”……种种细微的违和感,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圈疑虑的涟漪。
“这样啊……”温见微最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她抬起眼,对周梨露出一个温和的浅笑,“谢谢你特意跑一趟,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周梨如释重负,连忙摆手,又像是怕自己多待会露馅,“那……温教授,汤您趁热喝!我就先回去了,店里也还有事!”她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快步离开了。
温见微站在原地,看着周梨略显仓促的背影消失在金黄的银杏叶雨中。她低头,指尖轻轻摩挲着汤罐光滑的外壁。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晚风吹过,卷起几片金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温见微脚边。她抱着温暖的汤罐,却感觉一阵莫名的不安,顺着指尖悄然蔓延开来。
暮色沉沉压下来,将沈心澜工作室窗外那丛茂盛的芭蕉叶染成墨绿剪影。工作室里流淌着丁一刚谱的吉他旋律,几个慵懒和弦在空气里打着旋,却撞不散室内几乎凝固的沉重。
时燃坐在那张宽大的布艺沙发里,整个人像被抽掉了筋骨,裤脚胡乱堆在脚边,皱巴巴一团。
她手里攥着那张边缘已经发软的照片,指节绷得惨白。照片上,温见微闭着眼,唇瓣贴着她脸颊的轮廓,在昏黄路灯下美得像一个易碎的琉璃梦境。
“他……他就这样拍到了……”时燃的声音嘶哑,“林深,他说得对……我就是温见微的软肋,是她的污点……”
她抬起头,平日里闪亮的的眼眸里盛满了破碎的星光和近乎绝望的恐慌,“那些资本……那些人……他们会拿这个毁了她!毁了她的事业,她的名声……她在乎的那些东西,都会因为我们的关系而不存在!”
她说不下去了,喉咙被巨大的悲恸堵住,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像寒风里最后一片枯叶。她将脸埋进抱枕,仿佛想从那里汲取一丝微薄的慰藉。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幼兽般的悲鸣终于冲破围裙的阻隔,闷闷地逸散在空气中,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撞碎了丁一指尖流淌的旋律。
丁一抱着吉他僵在原地,看着时燃蜷缩颤抖的背脊,心疼得眼圈瞬间红了。
沈心澜无声地叹了口气,绕过堆满书籍和咖啡器具的原木长桌,坐到时燃身边。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臂,坚定而温柔地将时燃颤抖的肩膀揽进怀里,像护住一捧即将熄灭的余烬。
“暖暖……”沈心澜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轻轻拍抚着时燃的背,“你有没有想过,把这一切……告诉温教授?让她知道发生了什么?让她自己来选择?”
怀里的身体猛地一僵。
时燃抬起泪痕狼藉的脸,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挣扎。她用力摇头,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声音破碎不堪:“不……不能告诉她……澜姐,你不明白……学术,那个世界,对她来说太重要了……那是她的命。”
她想起温见微书房里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想起她谈起研究时眼底跳动的、纯粹而执拗的光,想起她说那是她“脚踏实地的安定感”。
“……她为之付出多少心血?”时燃的声音哽咽,带着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如果告诉她实情,就是把她推到悬崖边上,是不是在逼她在我和她奋斗了那么久、付出了整个青春的事业之间做选择!这太残忍了……”
她闭上眼,滚烫的泪水再次滑落,“我在她生命里出现才多久?不到一年?几个月?我拿什么去跟她努力了十几年的世界相比?我又拿什么去赌?拿她的前程当赌注吗?”每一个反问,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屁话!”一声清脆的怒喝骤然响起,像平地炸雷。
丁一“砰”地一声将心爱的吉他随手丢在旁边的懒人沙发上,几步走到沙发前,丸子头因为激动微微晃动。她蹲下身,双手用力抓住时燃冰凉的手腕,那双总是盛满灵动狡黠的大眼睛此刻燃着熊熊怒火,直直地望进时燃被泪水模糊的眼底。
“时燃,你看着我!”丁一的声音又急又气,“你钻牛角尖钻到死胡同里去了,什么事业!什么前程!那些都是死的!是冷的!你是个活生生的人!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人,永远比任何东西都重要!懂不懂?!”
她的手指用力收紧,几乎要把时燃的手骨捏碎,语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急切:“你说的那个人是聪明,是厉害,是教授,可那又怎么样?没了她那个清大教授的头衔,她就不是温见微了吗?她就活不下去了吗?真正爱她的人,爱的是她这个人,不是她身上贴的那些金光闪闪的标签!你口口声声说爱她,结果呢?你替她做了决定,你问过她的想法吗?你凭什么替她判断什么是对她最好的!”
丁一越说越气,胸膛剧烈起伏,猛地站起身,像一头被激怒的小狮子在沙发前焦躁地来回踱步:“那个什么狗屁林深,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人渣!就会耍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她猛地停下脚步,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狠劲,“时燃,要不要我找人,揍他一顿,套麻袋打闷棍,打到他不敢再动歪心思,让他知道动我朋友的人是什么下场!”
“丁一!”沈心澜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制止。
她松开时燃,站起身,一把拉住情绪激动的丁一,“冷静点,暴力解决不了问题,只会把事情推向更糟的境地,林深这种人,最擅长的就是利用规则,你打了他,他立刻就能倒打一耙,把时燃和温见微彻底拖下水,到时候你怎么收场?”
丁一被沈心澜拉住,胸口剧烈起伏,瞪着沈心澜,又看看沙发上失魂落魄的时燃,最终那股狠劲像被戳破的气球,泄了下去,身在这个圈子里,她哪里会不懂得舆论的力量。
丁一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屁股坐回懒人沙发,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发出闷闷的声音:“那……那怎么办嘛,难道就看着时燃这么……”
沈心澜没有立刻回答丁一,她重新坐回时燃身边,目光复杂而忧虑地看着她。
“暖暖,”她放柔了声音,“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突兀地、毫无征兆地从她的世界里消失,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这种骤然被抛弃的打击,这种找不到原因的绝望……难道就不残忍吗?这难道就不会给她带来巨大的压力,甚至……更深的伤害吗?”她想起温见微那双沉静眼眸下可能潜藏的深渊。
“我知道……”时燃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无尽的疲惫和心碎,她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她还生着病。”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深重的忧虑,“她把自己绷得太紧了,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弦。林深这件事,如果让她知道真相,让她直面这种肮脏的威胁和选择……我不敢想那根弦会不会……”她说不下去了,只是用力地摇头,泪水无声地滑落。
“我不能……我不能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离开,或许,或许时间久了,她能慢慢走出来……总比让她知道真相,让她陷入那种两难的境地要好……”
她抬起手,用袖子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粗暴。再抬起头时,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痛苦依旧浓烈得化不开,却奇异地沉淀下一种令人心惊的、冰封般的决绝。
“我会……慢慢淡出她的生活。”时燃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我放逐的意味,“微信会回得越来越慢,越来越少。店里会很忙,新店要装修,要开业,总有理由,她会习惯的……总有一天……会习惯没有我的日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尖上剜下来的肉,鲜血淋漓。
她仿佛在亲手绘制一张缓慢凌迟的图纸,对象是她自己,也是她深爱的人。
沈心澜和丁一彻底沉默了。工作室里只剩下窗外风吹过芭蕉叶的沙沙声,和丁一那首未完的吉他曲在空气中残留的、忧伤的余韵。
她们看着沙发上的时燃,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巨大伤痛与自我毁灭般决心的冰层,只觉得一股深重的无力感攫住了心脏。劝解的话,安慰的话,在这样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爱与牺牲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城市的另一端,夜色已浓。温见微独自躺在卧室里那张宽大得有些空旷的床上。鹅绒被柔软蓬松,却无法驱散周身弥漫的清冷。黑暗像粘稠的墨汁,包裹着她,却无法带来丝毫睡意。
第四十九章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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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星屑沉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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